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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店员阿零 ...

  •   01

      阿零的指尖在柜台底下摸索时,先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潮湿。地砖缝里积着不知哪次下雨渗进来的水,混着灰尘,在指腹留下一层腻腻的灰。接着,他碰到了一个小小的、会动的东西——是只蟑螂,黑褐色的壳在暗处泛着油光,六条细腿正慌乱地扒拉着地面,像在寻找藏身的缝隙。

      他没动,只用食指的指腹轻轻按住蟑螂的背。壳很硬,带着一点细微的凸起,那触感像摸一块被晒了很久的小石子。蟑螂在他指尖下僵了两秒,又开始挣扎,细腿挠得他指腹有点痒。阿零没杀它,只是慢慢抬起手,将它往收银机抽屉的方向推。抽屉缝里还卡着半张皱巴巴的收据,是昨晚给林薇的那张的同款,边缘被蟑螂啃出了几个小缺口。他看着蟑螂钻进抽屉深处,才伸手将抽屉推回去,“咔哒”一声轻响,像替他给这场无声的互动画了句号。

      店里没有音乐,唯一的声音是角落双门冰箱的压缩机发出的“嗡嗡”声。那声音不规律,时轻时重,像个年迈的老人在艰难地喘息。阿零早就习惯了这声音,甚至把它当成了某种隐秘的节拍,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数到第三百下时,他就会抬头看一眼墙上的圆形时钟。那是整间店里最旧的物件,金属表盘掉了漆,右上角缺了三分之一,露出里面生锈的齿轮;时针和分针早就停了,只有秒针还在动,却永远卡在“52”与“53”之间的刻度上,像被缝死在时间的褶皱里,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今晚的第三百下刚数完,门口的玻璃门就被推开了。风铃响了,声音比往常短促,只有“叮”的一声,像有人被什么东西烦到,不耐烦地“啧”了一下。阿零没抬头,鼻尖先捕捉到了气味——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雨腥味,混着廉价速溶咖啡的苦味,还有一点金属摩擦后的涩味。那是昨晚林薇留下的味道,她手里的冰咖啡罐边缘磨出了毛边,指尖应该沾了点铝屑。

      “欢迎光临。”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哑,像被水泡久了的磁带,转动时带着磁粉摩擦的杂音。

      没有回应。阿零这才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站着个穿蓝色外卖制服的男人,制服的下摆沾了不少泥点,左胳膊肘的位置磨破了,露出里面灰色的秋衣;头上的黑色头盔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透明护目镜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珠,水珠顺着镜片边缘往下滴,落在地砖上,晕开一小圈湿痕。男人的右手拎着一只透明塑料袋,袋口没扎紧,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砖缝里,像一条细小的血线。

      “……我来换零钱。”男人的声音发着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楼下面馆的老板说,你们这儿能换。”

      阿零的目光扫过那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半只剁碎的鸡,鸡肉是新鲜的粉红色,带着点湿润的光泽,连筋膜都看得清清楚楚;骨头是森白色的,断面很整齐,应该是用很锋利的刀剁开的。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拉开收银机的抽屉——里面除了那只蟑螂,还有几枚零散的硬币、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栀子花香液剩3瓶”),以及一块干硬的口香糖。他指尖掠过蟑螂的背,感觉到它又缩了缩,然后抓起十枚一元硬币,一枚一枚地排在收银台上,间距分得很匀,像一条短短的银色直线。

      “够吗?”他问,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

      男人没看硬币,目光直直地盯着阿零的脸,仿佛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才是兑换零钱的密码。他的喉结动了动,护目镜后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熬夜熬了好几天:“听说……你们这儿还能换别的?”

      阿零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他的睫毛太长,每一次眨眼都像一片薄雪从眼皮上滑落,在眼下扫过一道极浅的阴影,像雪崩前刚裂开的一道小缝。他没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指,碰了碰收银台上的一枚硬币——硬币很凉,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他的指尖在上面停留了两秒,才缓缓开口:“先说要换什么。”

      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在嘴唇上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又很快干了。他把塑料袋往柜台上放了放,袋口的血珠滴得更快了,在木质台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一片小小的枫叶。阿零皱了下眉,不是因为血,而是因为那片印记沾到了他刚排好的硬币。他伸出食指,轻轻把那滴血往塑料袋边缘推,动作很轻,很慢,和刚才推蟑螂时一模一样,仿佛那滴血也是个需要被归位的小生物。

      “愿望必须具体。”他说,目光重新落回男人脸上,“比如,想要多少钱、想救谁的命、想在哪天之前凑齐。不能说‘我想要很多钱’,也不能说‘我想让他好起来’——太模糊了,收不了。”

      男人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护目镜上的水珠又多了几颗:“八万。三天内。我弟弟……他在医院等着动手术,心脏上的毛病,医生说再凑不齐钱,就来不及了。我跑单跑断了腿,一天只睡三个小时,也只凑了两万多……面馆老板说,你这儿可以……预支。”

      “预支?”阿零重复了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点极淡的凉意,像在嚼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那叫愿望,不叫预支。预支要还,愿望不用——但要付代价。”

      他说完,转身走向最下层的货架。货架上还放着那个落满灰的铁皮盒子,盒子上的锁早就坏了,只用一根红色的绳子松松地系着。阿零解开绳子,从里面抽出一只牛皮纸袋——款式和昨晚给林薇的一模一样,只是封口处印着的字体颜色变成了暗红,像凝固的血,上面写着“¥80,000”。他把纸袋放在柜台上,刚好压在那片鸡血印记的旁边,像给那滴血盖了个印章,将它困在了原地。

      “规则是,”阿零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凑得很近才能听清,“代价将在之后收取。无法提前告知。可能是你在意的东西,也可能是你不在意的——但一定会收。确认吗?”

      男人盯着那个牛皮纸袋,护目镜的镜面反射出纸袋的影子,也映出他自己扭曲的脸——脸色蜡黄,眼下青黑,嘴唇干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他忽然伸出手,指尖抖得很厉害,像得了帕金森,刚碰到牛皮纸的纹理时,整个人猛地颤了一下——像不小心摸到了电门,手指立刻缩了缩,又很快伸了回去,紧紧攥住了纸袋的边缘。

      “确认。”他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像破釜沉舟时最后的决定。

      阿零从收银台底下拿出一本收据本,撕下来一张。他用一支黑色的圆珠笔写收据,笔尖有点漏墨,在纸上留下了几处小小的墨点。收据上的内容和上次差不多:【商品:八万现金数量:1 代价:待扣】,只是在最后多了一行小字:【备注:生鲜不可退换】。他把收据递给男人,指尖碰到了男人的手——男人的手很凉,还在抖,掌心全是汗。

      男人没细看收据,只是胡乱地把它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然后拎起牛皮纸袋,转身就往门口跑。他跑得太急,肩膀撞在了玻璃门上,“哐当”一声响,门被撞得来回晃动。风铃“哗啦”一声,响得又急又乱,像被扯断的声带,在店里回荡了很久才慢慢消失。

      阿零低头,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块灰色的抹布。抹布很旧,边缘磨出了毛,上面还沾着点之前擦牛奶留下的奶渍。他蘸了点柜台角落里的冷水,慢慢擦掉台面上的那滴血。血迹干得很快,擦的时候留下了一道极细的红线,嵌在地砖的缝隙里,像便利店的毛细血管,微弱却真实。

      02

      凌晨四点,是这间便利店最安静的时刻。城市里所有的霓虹都熄了,远处高楼的灯光只剩下零星几点,像困得睁不开的眼睛;马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风吹过巷口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店里的“24h”招牌还亮着,但字母“h”偶尔会跳成“n”,灯光闪一下,又变回来,像打盹的人不小心写错了字,又立刻改了过来。

      阿零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开始检查货架上的牛奶。货架第二排全是同款的纯牛奶,塑料包装是淡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奶牛,标签上的生产日期统一印着“2025.6.14”——和上次的泡面一样,过期三天。他拿起一盒,用手指擦了擦包装上的灰,然后把它放回货架,摆到最显眼的位置。一盒接一盒,他摆得很整齐,每一盒的角度都一样,奶牛的图案朝着同一个方向,像一排站军姿的士兵。

      冷白的灯光照在牛奶盒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光,像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冷藏在了这里。阿零站在货架前,看了它们一会儿,又拿起其中一盒,对着灯光举起来。乳白色的液体里漂着一粒黑色的杂质,很小,像一颗被墨水染黑的芝麻,又像一个被囚禁在液体里的标点符号。他晃了晃牛奶盒,液体在里面打着旋,可那粒杂质却一动不动,仿佛它不是漂在牛奶里,而是长在盒子上,与这盒牛奶成了一体——仿佛这盒牛奶本身就是一页被污染的文本,永远也改不掉那个错字。

      “保质期只是人类自欺欺人的刻度。”他自言自语,声音轻得连抽屉里的蟑螂都听不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多少声音,只有气息拂过嘴角,带着一点冷意。他想起很多年前,有人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时间哪有什么刻度,不过是人们怕忘记,才硬画上去的”。是谁说的来着?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暖,空气里有栀子花的香味。

      他把牛奶盒放回货架,顺手从收银机的抽屉里摸出一本旧练习册。练习册的封皮是蓝色的,上面印着“数学练习册(高二上册)”,右上角用黑色的笔写着“高二(3)班阿零”,字迹被水渍泡得发毛,有些笔画已经看不清了。练习册的边角卷得很厉害,像被人反复揉过又展开,里面的纸张泛黄,有几页还沾着褐色的茶渍。

      阿零翻开练习册的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很小,只有手掌心那么大,是用老式相机拍的,边缘有点模糊。照片上是盛夏的操场,红色的跑道被晒得发亮,远处的篮球架下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近处,两个穿白色校服的男孩搂着彼此的肩膀,左边的男孩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右边的男孩则把脸埋在左边男孩的肩膀上,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两人手里都拿着一瓶汽水,瓶身上的水珠还没干,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照片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字迹很轻,有些地方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如果以后我们谁先死,另一个就去替他活。】

      阿零用拇指轻轻摩挲那行字,指尖的温度慢慢融化了纸上的潮气,铅笔灰沾在指腹上,染白了一小块皮肤。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开始发酸,才慢慢合上练习册,重新塞回收银机的抽屉里——刚好压在那只蟑螂的上方,抽屉合拢时,他仿佛听见了蟑螂细微的爬动声,像在抗议,又像在附和。

      冰箱的压缩机还在“嗡嗡”地响,阿零走回柜台前,重新坐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秒针还是卡在“52”和“53”之间,一动不动。他忽然想起刚才那盒牛奶里的杂质,想起照片背面的字,想起很多年前的阳光和栀子花。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比保质期更长久,也更沉重。

      03

      五点零七分,玻璃门又被推开了。这次的声音很轻,门轴只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吱呀”声,风铃也只响了两下,像小鸟轻轻叫了两声。阿零抬头,看见一个穿粉色睡衣的小女孩站在门口,睡衣上印着很多红色的小草莓,袖口和裤脚都有点短,露出了细细的手腕和脚踝;她的头发很乱,像刚睡醒,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还沾着一点口水的痕迹。

      小女孩怀里抱着一只绿色的塑料恐龙,恐龙的尾巴断了,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胶带的颜色已经有点黄了,看起来用了很久。她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收银台后面的阿零,小脸蛋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声音软软的,像刚剥壳的煮鸡蛋:“叔叔,妈妈说你们这儿有卖‘不会过期的牛奶’,是真的吗?”

      阿零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他的个子很高,蹲下来的时候,膝盖几乎碰到了地砖,衬衫的下摆往上缩了一点,露出了后腰苍白的皮肤。他的瞳孔颜色太浅,像被稀释过的墨,小女孩凑得近了,能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变形的脸——脸被拉得很长,像浸在冰水里的镜子,照出来的样子有点奇怪,却不吓人。

      “牛奶都会过期。”阿零说,声音放轻了些,比平时柔和了一点,“就像面包会变硬,汽水会跑气一样,没有东西能永远不变。但……可以换一杯不会过期的味道。”

      小女孩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显然没听懂。她把怀里的塑料恐龙抱得更紧了,恐龙的头抵在她的胸口,透明胶带蹭到了她的睡衣:“不会过期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呀?和妈妈早上给我热的牛奶一样吗?”

      阿零没回答,而是转身从收银台后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瓶子。瓶子是玻璃做的,很小,只有手掌心那么高,瓶身没有任何标签,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像水,却比水更稠一点,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拧开瓶盖,“啵”的一声轻响,空气里立刻漫开一股浓烈的栀子花香——和昨晚林薇牛皮纸袋上渗出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更浓,更清晰,像有人把一整束栀子花都塞进了瓶子里。

      “喝一口,”他把瓶子递到小女孩面前,瓶口离她的嘴唇还有一点距离,“你就能永远记住今天的早餐味道,不管过多久,只要你想,就能想起今天早上妈妈给你做的煎蛋,还有热牛奶的香味。”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舔了舔嘴唇,目光在瓶子和怀里的恐龙之间转了转,又抬头看了看阿零:“那我要用恐龙换吗?这是我最喜欢的恐龙,爸爸出差的时候给我买的,虽然尾巴断了,但我还是很喜欢。”

      阿零摇了摇头,他的睫毛在眼下扫过一道浅影:“恐龙不是代价,是陪伴。代价是你愿意放弃的东西,而陪伴是你不想放弃的——不能用不想放弃的东西换。”

      小女孩皱起了眉头,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恐龙,手指轻轻摸了摸恐龙断了的尾巴,想了很久,才抬起头,把恐龙抱得更紧了:“那我不要了。我不想放弃恐龙,也不想忘记妈妈做的早餐——我可以每天早上都让妈妈给我做,这样就不用记了。”

      她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跑,跑得很快,小拖鞋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玻璃门被她推得晃了晃,却没关严,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外面的天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亮线。风铃只响了一半,“叮”了一声就停了,像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阿零把瓶盖重新拧紧,透明的液体在瓶子里晃了晃,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把某个温暖的午后凝固在了里面。他把瓶子放回收银台后面的柜子里,那里还放着另外两瓶一模一样的液体,标签上用铅笔写着“1”和“2”——这是第三瓶。他想起小女孩临走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贪婪,只有一种很纯粹的、像星星一样亮的东西:好奇。她好奇“不会过期的味道”,却更在意自己的恐龙,这种在意,比任何愿望都更珍贵。

      04

      六点整,天开始发青。远处的天际线慢慢褪去了深黑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青灰色,像被水稀释过的墨;巷口的路灯闪了两下,“咔”的一声灭了,只剩下店里的“24h”招牌还亮着。阿零起身,走到墙角的开关旁,关掉了冷白的荧光灯,换上了暖黄色的灯。

      暖黄色的灯光立刻漫满了整个便利店,不像冷白灯那样刺眼,而是像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照在货架上、收银台上,甚至连那些过期的牛奶盒,在暖光下都显得不那么冰冷了。这是便利店一天里最接近“人类时间”的时刻,没有绝望的愿望,没有未知的代价,只有一片安静的暖意。

      阿零走到水池边,把货架上的过期牛奶一盒盒拿下来,打开瓶盖,将里面乳白色的液体倒进池子里。牛奶很稠,倒的时候顺着盒口往下流,在水池边缘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液体在池子里打着旋,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然后顺着排水孔慢慢消失,留下一股甜腻的腥气,弥漫在空气里。

      排水孔里忽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很轻,像有人在下面轻轻扣动了扳机。阿零蹲下身,凑近排水孔看——里面很黑,只能看见一只小小的蟑螂触角探了出来,晃了晃,仿佛在试探外面的动静,随即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消失在黑暗里。那应该是之前被他推进抽屉的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进了排水孔。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小女孩临走时的眼神,想起她抱着恐龙跑出去的样子,想起她皱着眉头说“我不想放弃恐龙”时的认真。那种纯粹的好奇和在意,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这间总是充满绝望的便利店。阿零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排水孔的边缘,声音轻得像在跟蟑螂打招呼:“别告诉她太多。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指尖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他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就在这时,秒针忽然动了。它从“52”的位置慢慢跳到了“53”,动作很慢,像挣脱了什么束缚,可刚跳到“53”,又立刻卡死在了那里,再也不动了。表盘缺角的地方,生锈的齿轮轻轻响了一下,像一声叹息。

      阿零走到门口,按下了“24h”招牌的开关。红色的字母一个个熄灭,先是“2”,然后是“4”,最后是偶尔会跳错的“h”,整个招牌瞬间暗了下去。巷口的景象变了——原本的便利店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剩下那堵爬满霉斑的砖墙,深绿色的霉斑顺着砖缝蔓延,像一张没画完的地图,和平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但在招牌彻底黑下去的前一秒,字母“i”上的那一点忽然闪了闪。那点光很弱,像萤火虫的尾光,只亮了一瞬间,就消失了,像给某个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观众,轻轻眨了一下眼。

      阿零推上门,玻璃门“咔哒”一声锁上了。巷口恢复了安静,只有风从墙缝里吹过,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像谁在低声说话。他知道,明天晚上,这里还会出现一间便利店,还会有带着愿望来的人,还会有未知的代价——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暂时停下来,想一想那盒过期牛奶里的杂质,想一想照片背面的字,想一想那个抱着恐龙的小女孩,还有那股永远不会过期的栀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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