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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裴盛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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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行——”
尾音还飘在空调吹出来的冷风里，带着点戏谑的拖腔，此刻却像根烧红的铁丝，猛地烙在寂静中。他清晰听见身边于昊倒抽冷气的声音，那小子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甚至拍在桌上的申请表都在簌簌发颤。
这反应，啧，比预期中更有趣。江淮野心中暗笑，故意慢吞吞地转回身，双手还插在裤袋里，一副准备拍屁股走人的闲散模样。
两道视线，却撞了个正着。
逆光中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阳光从另一侧窗户斜斜切进来，在肩头劈开一道亮线，给周身镀了层冷硬的金边，逐渐勾勒出人的轮廓。
靠，这身形，这气质……怎么有点眼熟？
“我！我……我是来交申请表。”于昊慌乱地抓起桌上的申请表，讪讪的递到男人面前，满脸窘迫。
男人眼尾下压，瞳仁像是浸在冰水里的墨珠，目光落在人身上时，不似注视，倒像毒蛇吐信前的警告。仿佛无形中有把钩子，把江淮野刚才那番轻佻言辞中的每个字都勾出来，在空气里反复碾磨，蹂躏。
“你说谁不行？”他问。
低沉而穿透力十足的声音滑入耳中，如同冰棱敲击玻璃般冷锐，激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寒意。
江淮野心里略感不妙，面上却无半分露怯，反倒勾起嘴角，笑的更痞。“又见面了大宝贝儿，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分？上午见完下午见，说实话，想我没？”
“谁不行？我说裴主席啊，他不行。怎么，你认识他？”
他故意把“不行”两个字尾音扬得更高，像根羽毛似的，专往人痒处蹭。
他在赌。
赌这人不是他要等的“裴主席”，只是碰巧路过的学生或者学生会的干事，仅此而已。
毕竟这天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既是901的房主，是他英雄救“帅”的对象，眼下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学生会主席出现在这儿。
合着这人演斜杠青年，碟中谍逗他玩呢？
绝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如果有，那他就把身后这玻璃桌啃了！就着鞋底蘸料啃。
“他哪里不行？”他又问。
江淮野正琢磨着再编点离谱的，比如这个“裴主席”是个变态，手段花，恶趣味之类的。话还没说出口，于昊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脸色煞白，恨不得把头低进地里去：“裴、裴主席……我不是故意的，是他……”
等等，同学，你说他是谁？
“轰”的一声，江淮野感觉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像只被按了开关的刺猬。
裴主席？
你说他是裴主席?
这他妈什么狗屁巧合？开玩笑也没有这样开的吧？！把他当小日子人整呢？！！
短短三秒里，江淮野飞速回望自己的十七年人生。虽说没到日行一善的地步，起码没干什么伤天害理，危害社会的事吧？最多就是平时嘴巴欠了点，人坏了点，老天爷至于这么往死里整他吗？
当着正主的面编排人家“不行”。昨天那档子事还能赖成误会，今天这局面，就算他跳进长京河里泡个三天三夜，再请十个神父来祷告也洗不清了。
“表放下，出去。”男人的视线始终停在江淮野身上，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语气淡漠却暗含锋芒，“我倒想听听，还有什么‘内幕’要爆料。”
“好嘞！裴主席再见！”听到能走，于昊如蒙大赦，几乎是手忙脚乱丢下表就冲，出门时差点撞到了门框。
会议室里只剩下相视无言的两人，空调呼呼吹着冷风，连着空气中的那点微妙，都冻成了冰。
“江、淮、野……”
男人忽然开口，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他的名字。像是在掂量分量。
江淮野没否认，扯了扯嘴角，笑的真诚，直达眼底。“怎么？裴主席要亲自出马，处罚你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救命恩人’？”
他倒要看看，这位“身兼数职”的大宝贝儿，接下来是要唱哪出。
大义灭亲还是恩将仇报？
只见“大宝贝儿”指尖轻轻搭在冰凉的玻璃桌沿，指腹摩挲着桌面细微的纹路，漫不经心道：“附中校规里，好像没写‘不许背后议论主席’这一条。”
他微微俯身，视线与江淮野齐平，那双墨色瞳孔里清晰映出少年的脸——带着点恶作剧被抓包的狼狈，却偏要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像只凶狠却没什么杀伤力的小狗，爪子没磨尖，先把自己气得鼓鼓的。
“致行楼，2301。”
“什么？”江淮野一愣。
“领你的违纪通知单。”男人语气平淡，说着与刚才自相矛盾的话。
“别啊裴主席，”江淮野立马换上嬉皮笑脸，双手合十作求饶状，“哪有转学第一天就领处分的？对不对？传出去，太丢小江大王的面了”
“出去。”
出去出去，又是叫他出去。才认识两天，他已经被他赶好几次了。
“要我去哪儿呀，裴主席？”江淮野向来没皮没脸，嘴上更是没个正行，“去你家？那感情好，裴主席家的沙发那么软，床肯定差不到哪里去，我倒真想试试。”他晃悠悠踱到右侧办公桌旁，伸手拨开挡在桌角的文件夹，露出了后面的名牌。
刚进来时只是往那匆匆扫了一眼，倒没注意还有个名牌。
“裴—盛—衍—”他拖着长音念出那三个字，指尖在“盛衍”二字上轻轻点了点，“这名字……”怪耳熟。
“滚出去。”男人的声音突然冷了几分。
“你答应把901租给我，我立马就滚。”江淮野笑得明媚，甚至冲他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点惹人烦的无赖。
“江哥说话算话，只要你点头，什么条件我都能应，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摘给你，像我这样的好室友还能有几个？你考虑考虑，想好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哦大宝贝儿。”
说罢，他故意把食指和小拇指弯起贴在耳边，比了个夸张的打电话手势，转身潇洒而去。关门时带起的风，卷着他那没心没肺的笑声飘进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打了个旋儿，才慢慢散去。
裴盛衍望着紧闭的门板，指尖在桌沿悬了许久，缓缓收回。
眸底的寒意像结了层冰，又慢慢化开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拿起桌角被江淮野撇到一旁的蓝色文件夹，翻开，露出几张打印纸。
最上面是张信息登记表，姓名栏里，三个略显潦草的字被黑色墨水笔写得张扬，跟他的主人如出一辙。旁边还贴着一张一寸的照片——少年眉眼桀骜，比现在少了几分锋芒，裹着一身独属于那时的青涩，像颗挂在枝头、脆生生的青提，垂涎欲滴。
照片上，少年嘴角噙着的笑里，藏着两瓣浅得几乎要看不见的酒窝，不仔细看，就像被风拂过的水面，只漾开一点点极淡的涟漪，漂亮得让人心里发酥。
这是江淮野三年前的照片。
“江淮野，最后一次机会……”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卷走，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少年的脸颊，眼神复杂难辨。
窗外的风卷着流云掠过，将会议室里的寂静撕出一道细微的裂痕，又很快愈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江淮野这边早把刚才的插曲抛到了脑后，跟没事人似的，顺道去教务处领了书和校服，随后便抱着一摞新书站在走廊里思考——回班还是回酒店？
磨蹭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做回“好学生”，转身往教室走。
班里正在考试，安静极了，连写字的笔刷声都小的可怜。毕竟考的是物理，还是由物理组组长亲自出的“死亡独家卷”，谁做谁怀疑人生，上科技都找不到答案。
出卷人孙德春正坐在讲台上，一边啐着茶沫一边刷手机，连老花镜都摘了，靠在椅背上悠闲，半点不担心有人作弊——反正难成这样，抄了也白抄。
这倒方便了江淮野，他从后门溜进去时，只有几人回头瞟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埋进试卷里。
“喏，特意给你留的。”陈松与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小声嘟囔，“早上的事我原谅你了，快写吧，不然肯定写不完，这题贼JB难，让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体验一下误入高手村的感觉。
江淮野瞥了眼他桌上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又扫了眼自己桌角那三张崭新的试卷，嘴角抽了抽，努力克制住想把卷子拍他脸上的冲动。
“你信不信你选择题全错？”
“呵，不信。”陈松与扬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七道题我算了无数遍，后面大题我都放弃了，全指望选择拿分。你看这题，绝逼选A！还有第三题，我算三遍都是这个答案……不对，你是不是想抄？所以故意骗我？门儿都没有！”
说着，陈松与还特意把壮实的胳膊横在桌上，把试卷挡得严严实实，连个角都不露。
这清奇的脑回路，江淮野懒得跟他掰扯，往桌上一趴，继续补觉。
陈松与嘀咕了几句，见旁边没动静，狐疑地转头一看。
得，又睡上了。
“喂喂喂，收卷了！还睡呢！”
江淮野被人推得一激灵，惺忪的睁开眼。
经过一天相处，他现在合理怀疑，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被陈松与弄的精神失常，能24小时不睡觉。
“笔借我。”
陈松与疑惑的把笔递过去，就见这位“睡美人”在卷头龙飞凤舞签上大名，笔尖停顿几秒，又飞快在选择题栏填了串字母，写得飞快，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不超过一分钟，然后“啪”地把笔还了回去。
陈松与偷偷瞄了眼他的卷子，又赶紧低头对比自己的答案，顿时傻了眼——
好嘛，七个选择题，全选的A，其他全空白。
“快交呀松哥，去晚了球场又没地方了！”旁边交完卷的男生抱着篮球催促，急不可耐的站在后门处往外望。
陈松与顾不得纠结答案，抓起自己和江淮野的卷子就往前传，嘴里还不忘问的同桌：“喂，考完去打球不？还有几个外班的一起。”
“不去。”江淮野打了个哈欠，慢吞吞收拾东西。
他不住宿，不用上晚自习，最后两节课考完就能直接走。拎起轻飘飘的书包走出校门时，夕阳正往西边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铺满落叶的路上，晃晃悠悠地跟着他往前走，像个沉默的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