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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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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成了最残酷的刻度，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生命无可挽回的流逝。营地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如同秋日枝头凋零的叶片，寂静无声地飘落、腐烂，归于泥土。最后剩下的几个，包括那个曾试图行凶的戈尔，也都如同风中的残烛，火光微弱，摇曳不定，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熄灭。呼吸声变得稀疏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与无形巨手的最后抗争。
丽拉的肚子一天天明显隆起，那弧度与她整体急速消瘦、形销骨立的身躯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孕育新生命所需的巨大能量，正疯狂汲取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透明得几乎能看见底下的青紫色血管，只有那双偶尔睁开的冰蓝色眼眸，还燃烧着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的光芒，全部倾注在保护腹中的孩子上。
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虚弱状态，偶尔清醒的片刻，会极其艰难地吞咽下凯尔能找到的任何一点点食物——捣碎的浆果、煮软的根茎、偶尔捕获的小鱼。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痛苦的蹙眉和反胃，但她强迫自己吃下去，为了孩子。
凯尔的心被撕成两半。一半为那日益壮大的新生命而剧烈跳动，充满敬畏和希望；另一半却为丽拉急速衰败的身体而恐惧窒息，如同时刻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守着她，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
埃林多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外部劳作和警戒。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的丛林，警惕着任何可能威胁到营地最后希望的危险。他找来了更多相对柔软的干草和兽皮，为丽拉铺垫；他费力地加固遮蔽所，试图阻挡夜间的寒气和湿气。他的所有行动，都围绕着那个孕育着未来的生命中心。
而米拉，竟也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加入了这场无声的守护。
她的伤势和衰老依旧严重，行动极其困难。但在一个午后，当凯尔不得不暂时离开去寻找食物，埃林多也在远处设置陷阱时，丽拉突然发出一阵极其痛苦的痉挛和呻吟。
米拉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臂和肩膀，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到了丽拉身边。她的动作笨拙而吃力，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急促得吓人。
她看着丽拉因痛苦而扭曲苍白的脸，看着那高高隆起的、不安颤动的腹部，浑浊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嫉妒和尖锐，只剩下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和一种更深沉的、基于最原始母性本能的触动。
她伸出那只枯槁的、布满斑点的手，颤抖着，却异常轻柔地，按在丽拉冰冷痉挛的小腿上，用一种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安抚：“……忍……住……用力……就快……了……”
她的触碰和声音，似乎真的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抚。丽拉的痉挛稍稍平复了一些，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向米拉。两个曾经针锋相对的女子，在这一刻，目光短暂交汇，无需言语，却仿佛达成了某种关于生命最深处的、脆弱的共识。
当凯尔和埃林多匆忙赶回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米拉守在丽拉身边，一只手还搭在丽拉腿上，疲惫不堪地喘着气，而丽拉似乎暂时度过了那次危机，再次陷入昏睡。
凯尔看着米拉，眼神极其复杂。埃林多则沉默地递给她一小块干净的、蘸了水的软布。
之后的日子，米拉仿佛找到了某种支撑，她不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只要有力气，她就会待在丽拉附近，在她痛苦呻吟时，用那嘶哑难听的声音说几句破碎的鼓励，或者仅仅是在那里，用一种沉默的陪伴，分担着凯尔和埃林多肩上那沉重的压力。
希望的烛火微弱，却由三双手共同护着，对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与寒冷。
然而，丽拉的生命力依旧如同指间流沙，无可挽回地消逝。她的昏迷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刻越来越短暂，甚至开始出现短暂的意识模糊，认不出人。
直到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狂风呼啸着穿过林间，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雨点密集地敲打着遮蔽所的顶棚，发出令人心慌的噪音。黑暗中，只有一小堆篝火在艰难地抵抗着潮湿和寒风。
丽拉突然从昏迷中惊醒，发出一声不同于以往的、极其痛苦而尖锐的呻吟！她的身体猛地弓起，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兽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凯尔……！”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恐慌，“……来了……要出来了……好痛……”
凯尔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握紧她的手，感受到她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和用力。
埃林多立刻熄灭了大部分篝火，只留下最小最隐蔽的一点光源，同时迅速移动到遮蔽所入口，如同最警惕的守卫，将步枪紧紧握在手中，目光如炬般扫视着风雨交加的黑暗，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所有可能的危险。
米拉也被惊动，她挣扎着撑起身体，朝着丽拉的方向挪动，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竟也透出一种紧张的、专注的光。
剧烈的阵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席卷着丽拉虚弱至极的身体。她咬破了嘴唇，鲜血混着汗水滑落，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呜咽和嘶喊。凯尔徒劳地试图让她更舒服一点，擦拭她的汗水和血，自己的手却抖得比她还厉害。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紧张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一声用尽全力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后——
一声微弱却清亮无比的啼哭，如同破开暗夜的第一声天籁，猛地刺穿了风雨的喧嚣和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如此稚嫩，如此脆弱，却又蕴含着某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量！
几乎就在同时，丽拉的身体猛地一松，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呼吸变得极其微弱而急促，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了。冰蓝色的眼眸中，那燃烧了很久的光亮，在听到那声啼哭的瞬间，骤然爆发出最后一抹极致温柔与欣慰的光彩，随即迅速地、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
“……孩子……”她蠕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目光艰难地寻找着。
凯尔手忙脚乱地、用颤抖的、沾满血污的双手，接过那个浑身湿漉、沾着血污、却温暖而真实的小小生命——那是个男孩，正用尽力气发出他降临人世的第一声抗议。
他将婴儿小心地抱到丽拉眼前。
丽拉的目光已经无法聚焦，但她似乎感受到了那份温暖，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温柔的弧度。
然后，她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
呼吸，如同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而就在这时，米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只见丽拉的身体再次猛地绷紧，又是一阵剧烈的收缩！
“……还……有一个……”丽拉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挤出这几个字，随即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风雨声中，第二声微弱的啼哭，接踵而至。
埃林多猛地回头，看向那堆微弱的火光下，凯尔怀中那两个刚刚诞生的、脆弱不堪的新生儿，又看向那个如同燃尽了最后灯油、生命垂危的母亲。
他的脸上，雨水和某种滚烫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悄然滑落。
生命的烛火，在最深的黑暗里，倔强地燃起了两朵微弱的火苗。
而赋予他们生命的那个……
却已走到了光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