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 30 章 ...
-
风雨渐渐歇止，只剩下零星的雨滴从叶片滑落，敲打在寂静的营地，发出空洞而冰冷的嗒嗒声。黎明的灰白光线，艰难地穿透浓密的云层和枝叶，吝啬地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承载了太多死亡与新生的土地。
丽拉安静地躺在那张铺着干草和兽皮的简陋床铺上，像是睡着了。她的面容苍白如玉石，却奇异地舒展平和，所有痛苦的褶皱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抚平。长长的银色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满足的弧度。她看起来如此宁静，如此圣洁，仿佛只是沉浸在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里。
但她的胸口，再也没有了起伏。
那双曾映照过星河、燃烧过银焰、最终盛满温柔与决绝的冰蓝色眼眸，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凯尔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一只冰冷僵硬的手，将那手背贴在自己布满胡茬、被泪水和雨水浸湿的脸颊上。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沉默地舔舐最深重的创口。整个世界在他周围崩塌、远去，只剩下掌心那片冰冷的虚无，和心脏被彻底挖空后的剧痛与死寂。
旁边，两个小小的、襁褓中的婴儿并排躺着。他们那么小，那么红，皱巴巴的，像两只脆弱的小兽。此刻却异常安静，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两双懵懂的、清澈的眼睛，无意识地望着这片他们刚刚降临的、陌生而残酷的世界。其中一个男孩，另一个是女孩——亚当和夏娃。他们的呼吸微弱而均匀，代表着一种与此刻沉重死寂截然相反的、纤弱却顽强的生机。
埃林多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如同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雕。他低着头，帽檐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翻涌的、无声的哀恸与敬意。他守护的公主，他誓言效忠的对象，最终以最彻底的方式，完成了她的反抗与奉献。
米拉靠坐在一段残破的金属旁，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于深刻的皱纹和灰败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像一具空洞的躯壳。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扫过丽拉安详的遗容时，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微光——像是终于释然的解脱，又像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迟来的悲悯。然后，她的目光会久久地停留在那两个婴儿身上，眼神深处，某种早已冰封的东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是凯尔先动了起来。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松开了丽拉的手，仿佛怕惊扰她的安眠。他俯下身，在她冰凉的、毫无血色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颤抖的、带着无尽眷恋与绝望的吻。
然后，他抬起头，眼中那破碎的痛苦渐渐被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所取代。
他看向埃林多，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帮我……找一处地方。要安静，要高一点，要能……看到阳光。”
埃林多沉默地点头，转身拿起工具，走向营地边缘一处地势稍高、旁边生长着一棵巨大而古老树木的山坡。
没有过多的言语，凯尔和埃林多，这两个曾经立场敌对的男人，此刻沉默地协力，用最原始的工具，在那棵苍劲古树的盘根错节旁，艰难地挖掘着。
泥土被一锹一锹挖出，混合着雨后的湿润，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每一锹都像是在挖掘自己的心脏。
最终，一个简单的墓穴挖好了。
凯尔小心翼翼地将丽拉抱起。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最终的安息之地，步伐沉重而坚定。埃林多默默跟在身后。
凯尔亲自将丽拉放入那土坑之中，仔细地为她整理好衣物和发丝，仿佛她只是入睡。他久久地凝视着她安详的面容，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轮廓都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他亲手将第一捧泥土，撒落在她冰冷的身体上。
泥土落在她银色的发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旁，无声无息。
一捧，又一捧。
直到那抹银色和宁静的面容，彻底被深褐色的、孕育万物的泥土所覆盖。
没有墓碑，没有铭文。只有一棵沉默的古树，和一堆新翻的泥土，标志着一位公主、一个母亲、一个为爱反抗并付出一切的凡人的长眠之地。
凯尔站在墓前，如同一棵生根的树，久久不动。
最后，他缓缓转过身。
营地中，最后几个衰老不堪的幸存者，包括戈尔，也已在昨夜悄无声息地逝去。如今，这片曾经喧嚣、充满挣扎与希望的营地，只剩下他，埃林多，米拉，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以及，远处那些寂静的、被草木迅速覆盖的坟茔。
希望与毁灭，诞生与死亡，在此刻以一种极端而残酷的方式，达成了平衡。
他们失去了所有同伴，失去了挚爱。
但他们得到了未来。
两个脆弱不堪，却蕴含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凯尔走回营地，目光落在两个婴儿身上。那目光里，依旧带着深沉的痛苦，却更多了一种如山般沉重的责任与守护的决心。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两个孩子，感受着那微弱的、真实的生命力在他怀中悸动。
埃林多沉默地开始整理所剩无几的物资，将有用的东西归拢。他的动作依旧精准，目标明确——活下去，守护这最后的火种。
米拉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挪近了一些，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两个婴儿。
遥远的星空深处，在时空的帷幕之外。
西兰母星，冰冷肃穆的皇宫深处。
索维林大帝站在巨大的星图前，负手而立。星图上，一个遥远的、被标记为“边缘-废弃-起源传说”的微弱光点，刚刚彻底熄灭了他派出的最后一批追踪器的信号。
他的面容依旧如同冰川雕刻，找不到一丝人类情感的痕迹。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却翻滚着比绝对零度更寒冷的、压抑到极致的狂怒与……一种被触犯了最深层禁忌的、冰冷的憎恶。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那片此刻已陷入沉默与黑暗的星域。
他的声音，平静、平滑，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誓言跨越星河进行复仇的冰冷决绝，在空荡死寂的大殿中低沉响起：
“找到他们。”
“无论要跨越多少光年，无论要耗费多少纪元。”
“抹除那悖逆的血脉，净化那被玷污的起源。”
“他们的罪……唯有用彻底的湮灭，才能偿还。”
遥远的蓝色星球上，初生的亚当在父亲怀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咿呀声。
文明的微光，已在黑暗中点燃。
而来自星海深处的、冰冷的复仇之眼，也已缓缓睁开。
故事，并未结束。
这仅仅是……
一个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