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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竹木炭 ...

  •   窗外暖黄色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窗,打在柏武戈脸上。
      他原本黑亮的双眼被照得宛如两颗黑曜石,利落的寸头也衬得柔和很多。

      展颜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筷,看着对面的人,道:“……你为什么不回家?”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柏武戈不急不慢地跟着放下碗筷,抬起眼静静看向他,沉默良久,缓缓道,“你知道的,我早就没有家了。”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闷得展颜透不过气来。
      是的,柏武戈早就没有家了。
      他的奶奶在初三那年的寒假因病去世,自己也参加了那场葬礼。至于柏建,不过是他生物学上的父亲而已。

      展颜蜷起手指,日光照在他清晰的指节上,感受不到丝毫温度,真是凛冽又清寂。

      “那你故意租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展颜故意提高音量,一口气问了出来。
      他不想深究柏武戈是如何知晓地址的,反正大概率是和艾波有关。

      柏武戈薄唇微启,没有说话,随后起身探过来,熟练地将展颜的碗筷和他的碗筷叠在一起,踱步到水槽边。

      片刻后,“哗”的一声,流水涌进池子。

      展颜仍保持着刚才的姿态,视线落在对面空荡荡的位置上,思绪却不知道飘在何处。
      客厅里只听到一片水流声、碗筷碰撞声、以及海绵擦出泡沫的滋滋细响。

      不一会儿,周遭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展颜不禁扭头朝水槽的方向望去,柏武戈双手撑在槽台边,青筋凸起的手背上还沾着水,肩头微微上抬,背对着他。

      “我想来陪你。”
      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柏武戈的回答。

      展颜的指节忽的抽了抽,心跳加速起来。
      “柏建已经死了,你没必要这样做。”

      展颜清楚地知道他是来赎罪的,每天在内心一遍又一遍地用这个理由提醒着自己。
      从重逢第一天到现在,柏武戈一直都在向自己赎着不属于他的罪恶。

      柏武戈转过身,反手撑着槽台,目光深沉。
      随后,他一步步走到展颜跟前,俯下身,一只手放在餐桌上,另一只手搭在木椅背上,将身下的人堪堪围住,声音低沉道。
      “是啊,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要躲着我?”

      两人之间只剩一拳头的距离,柏武戈呼出的白气仿佛凝结在展颜脸上。透过那双黑眸,展颜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一脸的慌乱与无措。
      他喉间轻咽,眨了下眼,伸出左手,向柏武戈的胸膛猛推一把,“那随便你,我要去上班了。”

      柏武戈被推开,踉跄地后退两步,给展颜让出了离开的空间。

      101路公交车穿行在稀疏的车流中,平时热闹的街市变得冷清无比。
      水泥路面上结了少许白冰,南方的冬天总是湿冷的,尽管车里空调暖气开得十足,但展颜还是忍不住蜷缩起身体,脖领间空荡冰凉。
      出门实在太匆忙了,他后悔忘记披上刚买的围巾。

      窗外,片片薄稀的白雾被照射进了寸寸日光,渐渐消散开来,前方的道路一点点清晰可见。

      展颜想起小学四年级寒假的某一天,展志国也是在这样一个凛冽的早晨,出现在展美桂的家门口。

      展志国的脸颊冻成了高原红,嘴巴也晕上了淡紫色。
      他搓了把脸,顺着矮板凳坐下,凑近火炉,探出双手,随着炭火散发的热度,紧锁的眉头也跟着慢慢舒展开来。

      展美桂拿着老虎钳又夹起一块黑漆漆的竹木炭,丢进烤火盆里。
      “怎么,春华真的肯啦?你昨晚打电话说要来,我还以为是醉话呢。”她把老虎钳靠立在墙边,扭过头看着展志国。

      “嗯,毕竟是我的孩子。不能老留在姐你这养着,不像话。”展志国捂起手使劲揉了揉通红的鼻头,又转头看向坐在身旁闷头不语的展颜。
      展志国昨晚来过电话的事,姑姑没和展颜提起过。

      “只是委屈春华了,你以后要对她好点,能让的多让让,别总是黑着脸,吵吵闹闹的,给左邻右舍笑话,她也确实不容易。”展美桂满眼的担忧和牵挂。
      她和展志国年纪相差一轮,父母在展志国读初中的时候就因病相继离世。虽说在她上头有两个哥哥,但是两家大嫂都不让插手管弟弟家的事情,最后逼得展志国一个大男人跑到她跟前哭诉,她理解弟弟的难处也就揽了下来。

      赵春华是难孕体质,和展志国婚后两年才怀上一子,名叫展唤,好不容易长到7岁,就贪玩溺死在水库里。即使万般悲痛,可面对现实的生活,夫妻俩不得不再次要孩子。
      好不容易怀上了,在一次雨夜,赵春华去给厂里上夜班的展志国送饭送伞,回家时一次打滑失足就掉了胎,后来两年也因习惯性流产,至今都没再生下一儿半女。
      展志国是在展唤死后第三年认识的许玲,后来才有的展颜。

      “知道的,姐。这事说到底我确实有愧于她。”展志国低着头,看着愈烧愈旺的木炭。
      “那吃了午饭再走吧,志国。”展美桂瞧了他一眼,又朝展颜望去,“这孩子,不爱说话,也不惹事生非,性子看着虽凉薄了些。但我也养了快四年了,从心里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这突然要走,还真舍不得。”

      展颜依旧闷着头,燃烧的木炭忽然间滋起一串火花,腾在上空噼啪作响,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吃过饭,展美桂就开始收拾展颜的东西,那个年代,乡下小孩的衣服玩具都不怎么多,吃穿什么的只要干净够用就行。

      “可以了,就这些。”展美桂把一个鼓囊囊的红蓝相间的蛇皮编织袋递给展志国后,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好,那我们就走了哈,姐。”展志国接过,往上提了提,不太重。
      “……嗯。”展美桂轻轻应了一声,又一脸不舍地看着展颜,“到家里,要喊爸爸妈妈,得听话,小丰。”
      “嗯,再见,姑姑。”展颜眼里一片雾色,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展志国就走到光秃秃的橘子树下,没听到后面跟上的脚步声。
      他驻足转身,只见展颜背着黑色书包,时不时朝后方隔壁院子望去,脚下胡乱地来回踢着一块结了冰霜的碎石头。

      “要给人说一声,就赶紧去,不要磨磨唧唧的,耽误上车。”展志国放下编织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根。
      征求到大人的同意,展颜一脚踢开石头,急忙转身跑向隔壁院子。

      上午的时候,柏武戈陪生病的奶奶去村里诊所打针了。
      刚到家不久,他扶奶奶进了房间上床躺好,又走到柴房里提出一个大篮筐放在高堂内,准备取炭生火。
      院子里突然传来“哒哒哒”的熟悉又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柏武戈停下动作,望向门口。
      只见展颜嘴里不断地呼出白气,穿着厚厚的白棉衣,像个小雪人似的站在门口,胸膛上下起伏。
      柏武戈一如既往地瞟了他一眼后,又转身去找老虎钳。
      身后的人,却迟迟不进屋,整个身体杵在门口,挡住了从外面进来的一小半日光。

      “你……怎么了?”柏武戈收回寻找的视线,继而转身,留意到他背着黑包,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我,我要走了,他来接我了。”展颜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明明在说一件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此刻却像犯了错似的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柏武戈猛地背过身,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老虎钳。最后徒手从篮筐里随便拎起一根长长的木炭,丢到残留着半盆灰白炭灰的烤火盆里,顿时飞灰四起,盆里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展颜定定地看着地上盆外的一圈白灰,缓缓开口,“柏武戈,告诉你一件好事。”
      “嗯,你说。”柏武戈又弯下身,从筐里捡起一根木炭,还是没看他。

      “我……我上户口了,有了自己的姓名,叫展颜,颜色的颜。”展颜的说话音量提高了些,像是怕对方听不到,也听不清。
      “好,我知道了。”柏武戈终于转过身,朝他看去。
      “嗯,那……那我走了。”展颜吸了吸鼻子,迟疑了一下,侧身准备离开。

      “小丰!”
      身后传来柏武戈的一声叫唤,展颜立马回头。
      “记得打电话来,号码……你知道的。”柏武戈手里又拿着一根木炭,一小块黑碎渣从他的指缝间掉落下来。
      “嗯,我会的。”展颜斩钉截铁道。

      白色身影一下子就从门口消失了,刚被他遮挡住的光线猛地照了进来,高堂内瞬间亮堂得刺眼极了。
      柏武戈终于看到了老虎钳,它正静静地立在展颜刚站着的大门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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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更新不定时,工作少的时候会多更,请各位读者见谅,感谢阅读和喜欢。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