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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深夜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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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擎大厦的玻璃幕墙在夜色中亮得像块巨大的黑水晶，里头格子间的灯差不多都熄了，就剩顶层那几间办公室还孤零零地亮着几盏，在浓重的夜色里硬撑出一小片清醒地带。
宋知屿盘腿坐在办公室外休息区的柔软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手机。项目最后的收尾数据正在服务器上马不停蹄地跑，他得等结果出来，确认无误后才能闪人。
干等着实在无聊，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泪水，扭头望向旁边那间被玻璃隔断的办公室。
周自行还在里面。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桌上只开了一盏冷白色的阅读灯。灯光自上而下，勾勒出他清晰分明的下颚线轮廓，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反射着屏幕上的微光，看不清眼神。修长的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或者滑动鼠标，动作精准得像个设定好的程序。
宋知屿撇撇嘴，心里不禁暗想：这是工作狂魔吧，都不需要休息的吗？
似乎是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也许是某种野兽般的直觉，办公室里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视线穿透玻璃墙，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宋知屿吓了一跳，做贼似的猛地缩回脑袋，心脏没来由地噗通一下。等他再假装若无其事地偷偷瞄回去时，发现周自行已经重新低下了头，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他的错觉。
宋知屿拍拍胸口，决定找点事做。他摸出随身带着的便携相机，调到静音模式，对着窗外开始取景。
夜幕低垂，天际还剩最后一抹瑰丽的紫红色晚霞，尚未被城市的霓虹完全吞噬。几颗早亮的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冒了出来，零星地点缀着。
他调整着焦距，镜头缓缓移动，无意间，又将那个办公室里的身影框了进来。
玻璃窗成了天然的画框，窗外的星辰初现是背景，而周自行微低着头工作的剪影，构成了画面的主体。冷硬的线条，专注的神情，与窗外柔和的夜色形成一种明显的对比。
宋知屿的手指顿在快门上，有点犹豫要不要按下去。
正当他出神时，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周自行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玻璃杯，看样子是出来接水。他的目光落在宋知屿举着的相机上，眉梢轻轻动了一下。
宋知屿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学生，手忙脚乱地把相机放下，慌里慌张地解释：“我、我就是随便看看！那个周总……您忙完啦？”
“数据还要多久？”周自行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脸和不知所措的样子，没接他的话，走向饮水机。
“嗯……陈助理说大概还要二十几分钟吧。”宋知屿老实回答，眼睛跟着他转。
周自行接了杯温水，却没有立刻回去。他转过身，背靠着饮水机旁边的柜子，视线落在宋知屿身上，打量了他两秒，忽然开口：“你就打算一直坐地上？”
“啊？哦，没事儿，这儿挺舒服的。”宋知屿拍了拍地毯，“软和。”
周自行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不符合人体工学，且不雅观。
宋知屿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周自行收回目光，端着水杯朝自己的办公室抬了抬下巴：“进来等。”
“啊？不用不用，我就在这儿……”宋知屿下意识拒绝。
“里面有椅子。”周自行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或者你需要我让人给你送个沙发进来？”
“……”宋知屿噎住了，他毫不怀疑周自行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迫于大佬的“威胁”，他只好磨磨蹭蹭地跟着周自行进了那间又大又冰冷的办公室。
周自行指了指靠墙的一张会客用的单人沙发：“坐那儿。”
宋知屿乖乖坐下，身体有点僵硬。这办公室太安静了，只有空调微弱的风声和周自行偶尔敲击键盘的嗒嗒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属于周自行身上的，又淡又冷的雪松混合着纸张的味道。
周自行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处理工作，似乎当他完全不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知屿起初还正襟危坐，后来实在憋得慌，又不敢乱动，只好眼珠子四处乱转，偷偷打量这间办公室。
真干净啊……东西少得可怜，所有物品都摆得横平竖直，文件垒得像用尺子量过，连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跟他那个堆满了“海洋宝藏”和器材的工作室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看着周自行淡漠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会不会连心跳都是匀速的？
这个想法让他莫名有点想笑，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看什么？”周自行突然开口，眼睛还盯着屏幕。
宋知屿偷窥被抓，吓了一跳，脱口而出：“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累。”
周自行敲键盘的手指停了一下，终于侧过头看他：“累是一种效率低下的表现。”
“……”宋知屿再次噎住。行吧，您厉害。
他忍不住小声反驳：“可是人又不是机器，总会累的啊。周总，你干嘛非要干这行啊？整天跟数据、图纸、钢筋混凝土打交道，不觉得……有点闷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太私人了，而且好像有点质疑人家职业的意思。
周自行似乎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沉默了几秒。就在宋知屿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声音没什么起伏：“海洋并不浪漫，它充满了变量和危险。筑起堤岸，是为了保护变量之外，更重要的东西。”
这个回答太“周自行”了，严谨理性，且毫无趣味。
而宋知屿却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但它也很美啊！危险和美丽又不冲突。就像星星，”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边，那颗最亮的，是天狼星。老人们说，在海上迷路的时候，跟着它走，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月光勾勒出他温柔的侧脸轮廓，和他眼里某种近乎虔诚的光芒。
周自行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那片他常用数据去解读的海和天，此刻在宋知屿的话里，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柔软的情感。
他收回视线，发现宋知屿正看着他，眼睛闪着光彩，带着点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
“我瞎说的，”宋知屿摸摸鼻子，“您肯定觉得特幼稚。”
周自行喉结微动，避开了他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回屏幕，指尖敲了一下回车键。
“不幼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只是另一种角度的解读。”
宋知屿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周总，您真是……”
周自行重新抬头看着他，心里那套运行良好的逻辑系统，产生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卡顿。
甚至，在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毫无逻辑的动作——他拿起自己那杯没喝过的水，起身，走到宋知屿面前，递了过去。
“喝水。”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动作甚至有点生硬。
宋知屿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看着突然递到面前的水杯，又抬头看看周自行没什么表情的脸。
“……谢谢周总。”他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周自行的手指。
微凉。和他这个人一样。
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一点变化，让那冰冷的结界好像融化了一点点。
宋知屿捧着水杯小口地喝着，看着重新投入工作的周自行，胆子又大了一点：“周总，那你见过荧光海吗？就是晚上海浪会发光那种，蓝色的，像星星碎在了海里一样！”
周自行目光没离开屏幕，嘴上却淡淡回应：“嗯。甲藻类或海萤受到扰动发出的生物萤光。一种化学反应。”
宋知屿：“……”得，能把浪漫瞬间变成化学实验说明书，也就周自行了。
但他不死心：“可是很好看啊！不像人间该有的景色！为了看那个，等再久都值！”
周自行终于又瞥了他一眼，似乎无法理解这种为了看个“化学反应”而浪费时间的行为：“效率低下。”
宋知屿瘪瘪嘴：“生活又不是只有效率……”
这时，电脑发出“叮”一声轻响。周自行看了一眼屏幕：“数据校验完成了。”
“太好了！”宋知屿立刻跳起来，那点关于浪漫和效率的辩论瞬间抛到脑后。工作搞定，他可以收工回家了！
他手脚麻利地把水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背上自己的大包，脸上又扬起了那种明媚耀眼的笑容：“谢谢周总！那我先走了！您也早点休息！”
周自行看着他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瞬间恢复了活力，恨不得立刻飞走的样子，顿了一下，才应了一声：“嗯。”
宋知屿挥挥手，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嘴里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鲜活的身影和隐约的哼歌声。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周自行却没有立刻继续工作。
他眼前反复闪过刚才那一幕：宋知屿指着窗外的星星，眼睛亮得像是把整个银河都装了进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夜空深邃，星光沉默地闪烁。
像某个人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