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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都会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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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之心”项目的野外影像采集阶段总算是告一段落。宋知屿团队交上来的素材，质量高得超出预期——不仅清清楚楚拍到了环评要的各种生物和它们的生存状态，好多照片本身也美得能直接进展厅，压根不像是一份普通报告里该有的插图。
周自行坐在办公桌后，屏幕冷白的光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张张翻着最终定稿的照片。窗外天色早已暗透，城市霓虹的光晕叠在玻璃上，映得他侧脸轮廓更加冷硬。
他审得很细，目光在每一张照片上停留的时间，远比看任何数据图表都要长。鼠标滚轮无声下滑，他唇线习惯性抿紧，神情专注，可若是仔细看，或许能发觉他紧绷的嘴角似乎比平时柔软了一点。
直到最后一张。
那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落日把整个海面都熔成了金红色，水波粼粼，碎金一样晃着眼。一艘小小的帆船剪影正朝落日驶去，孤独，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和希望。构图、光影、色彩，都无可挑剔，透着饱满、鲜活的劲儿，浪漫得要命。
但这张照片，跟“碧海之心”的环评报告，没有一毛钱关系——明摆着是拍摄的人在工作间隙，顺手捕捉的瞬间。
是宋知屿拍的。周自行几乎立刻就能断定。只有那个人，才会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追求这种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美。
按理说，该删掉。这种照片留在文件夹里非常多余。
周自行的指尖移到删除键上，悬停。
却迟迟按不下去。
屏幕上那片暖金色的光，倒影在他冰冷的镜片上，似乎也稍稍驱散了些他眉宇间的冷峻。这色彩……像极了那个在风暴里还能没心没肺大笑的人。
他对着那张照片，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然后，移动鼠标，没有按下删除，反而是将这张照片单独拖拽了出来，复制到了一个新建的、标注着“碧海之心-备用”的文件夹里。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是要掩饰什么，迅速将屏幕切换回了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界面，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迟疑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着清清楚楚的两个大字——“母亲”。
周自行周身那层因为看照片而略微松弛的气息，瞬间收得干干净净，重新变得冰冷生硬。他闭眼吸了口气，才拿起手机接通。
“妈。”听上去，他的声音和平日没差别，但稍加留意，便会发现其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公式化与压抑感。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优雅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的中年女声：“自行，还在忙？没打扰你吧？”
“没有，您说。”
“没什么事，就是提醒你，月末的家庭聚会别忘了。你爸爸的几个得意门生也来，都是青年才俊，你多交流交流。”许兰清的声音带着笑，字句却清晰得像是在下指令，“对了，你林叔叔和他女儿瑶瑶刚好从国外回来了，这次聚会他们也在。瑶瑶还记得吧？小时候常来家里玩，现在可是出色的钢琴家了，又文静又漂亮，你们年轻人正好多聊聊……”
周自行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薄唇抿成了一条更直的线。
“妈，周末我可能还有个项目总结会要开。”他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尽管知道希望渺茫。
“工作永远忙不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许兰清的语气依旧温柔，却带上了明晃晃的施压意味，“你爸爸和我也很久没见你了。就这么定了，30号晚上七点，别迟到。对了，穿正式点。”
她没有再给周自行反驳的机会，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周自行放下手机，身体向后重重地靠进宽大的办公椅，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一股无形且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项目遇阻时都要沉。他抬手，有些粗暴地扯开了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喘过气。
他靠在椅背上，很久没动。窗外是繁华的夜景，屋里却冷得像冰窖。
过了会儿，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蝼蚁般的车流，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直。他压抑着烦躁摘下鼻梁上的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一遍遍地擦拭着早已干净的镜片，动作机械，眼神没有焦点。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周自行的声音比平时更冷，掺着冰碴。
门被推开，宋知屿探进个头，脸上挂着惯有的、有点灿烂的笑：“周总，还没下班呀？我来送最终筛选好的照片打印版和U盘备份。”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周自行没回头，只淡淡应了声：“嗯，放桌上吧。”
宋知屿走进来，把东西小心地放在办公桌一角。几乎是立刻，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屋里的空气不对劲——太沉了，比外面走廊的空调冷气还冻人。周自行虽然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站得笔直，但那绷紧的下颌线，还有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都明明白白写着“别惹我，心情极差”。
宋知屿脸上的笑容稍稍收了点，眨了眨眼。他视线飞快地扫过周自行重新戴好眼镜的手指，还有桌角那杯一看就没动过的，早就冷透了的咖啡。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气氛他太熟悉了——那不是普通的工作压力，而是一种被某种无形枷锁束缚住的，更深层次的压抑感。像极了他小时候，无数次在那些所谓的“亲戚”家感受到的那种攥得人喘不过气的潜在的手，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他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让他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强大的男人，生出一种共情。
他顿在原地，没像往常那样交了东西立马走人，也没傻乎乎地问“周总你没事吧”，只是转过身，轻车熟路地走到迷你水吧前。
他拿起一个干净的马克杯，动作熟练地操作咖啡机。机器运作的细微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浓香瞬间飘散开来。
接着，他走回办公桌前，目光在桌上一扫，顺手从自己总塞得鼓鼓囊囊的裤兜里摸出个小东西——一枚白色的小贝壳，带着漂亮的光彩，不知道又是他从哪个海边捡来的“破烂”。
他先把贝壳轻轻放在周自行手边的桌面上，然后再把那只冒着热气的咖啡杯，稳稳地搁在了小贝壳上——权当是个临时杯垫。
整个过程又快又轻巧，一点没打扰到周自行，自然得就像只是顺手帮了个小忙。
“周工，”宋知屿的声音比平时更轻软一些，带着笑，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几乎像是一句叹息，“忙完了也早点休息。”
他顿了顿，嘴唇微动，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没事的，都会好的。”
这句话，既像是在对周自行说，又像是在对曾经处在无数个无助的时候的自己说。
说完，他也不等周自行回应，像只灵巧又懂事的猫，轻快地转身走了，还特别贴心地带上了门，没发出一点多余声响。
周自行彻底怔住了。
办公室里重新剩下他一个人，可那股冰冷的低气压，好像被那杯突然出现的咖啡，和那句轻飘飘的话，撬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他低头，看着那杯咖啡。
香气浓郁，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冰凉的镜片。
杯底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贝壳杯垫，那么天然，那么不起眼，跟这间现代化、一切讲究效率和实用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无用。
他理性的大脑第一时间给出判断。
但这种“无用”，却带着一种温暖的温度。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先碰咖啡，而是用指尖，极轻地碰了一下那枚贝壳。
微凉，光滑，带着大海的痕迹。
就像那个送来它的人一样，看似不着调，却总在不经意间，闯进他秩序井然的世界。
所以……他是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吗？
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示安慰？
周自行不太理解这种毫无效率的情绪供给。在他的概念里，情绪问题应该通过逻辑分析找到根源，然后解决它，或者直接忽略。一杯咖啡和一枚贝壳，能改变什么？
可是……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片沉郁的压抑中，这一点点突兀的、带着笨拙暖意的“无用”关怀，像一粒偶然落在冻土上的种子，在他沉寂的心田里，悄悄埋下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生机。
他最终握住了马克杯的杯身。
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一路暖进了心里某个连他自己都早已忽略的角落。
周遭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似乎真的被这小小的、无声的举动，悄然驱散了一点点。
这个名叫宋知屿的变量，不仅能超额完成工作，似乎……还具备某种他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的情绪感知与供给能力。
这在他绝对理性的世界里，是从未出现过的异常数据。
而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种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