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醉酒往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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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四张病床前的椅子上，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落地挂衣架上，他挽起衬衫袖子，修长的手指攥着资料，看起来斯文儒雅。
当他动作时，露出的小臂浮现出几道利落的肌腱线条，上面刻着淡淡的疤痕，或许来自匕首，又或许来自子弹，疤痕数量不多，还是看得小混混们胆颤心惊。
他放下手里全英文的资料，摘下金丝眼镜，细致地折好，放回西装马甲的上口袋，他的目光扫过几张稚气未脱的脸，声音平和，没有一丝责备。
“昨天晚上，是我喊的救护车，也是我垫付的医药费。看你们的样子，高中毕业没几年吧？这个年纪心比天高，又很难找到称心的工作，会在大半夜寻求刺激，我理解。”
秦清调整坐姿，上身前倾，手臂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双手交叉，话锋一转，“在拦住那位女士之前，你们有没有对其他人做过类似的事？”
小混混们统一摇头，见秦清表情未变，眼神深邃得像能看透人心，他们心里发毛，脑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秦清早就做好了背景调查，知道他们最多就是些跟风起哄，虚张声势的毛头小子，这次拦人也是初次。
他这么问，只是想测测这群人还有没有救。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多年前灯川市大兴建设，有个村子不服规划，组织了一群无业年轻人，靠着‘义气’抱团，四处闹事，阻挠修路。冲突最激烈时，断手断脚简直是家常便饭。”
“当初为‘兄弟’冲锋在前的年轻人，伤残后拿到一点微薄补偿就被弃之不顾。因为残疾和低学历，他们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连基本生活都成问题。而鼓动他们，利用他们的所谓‘大哥’，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不见踪影。”
话音落下，病房里一片寂静。
他点到即止，话语里没有说教意味，更多的是作为事件讲述者的同情与怜悯。
“如果暂时找不到方向，我可以帮忙。我认识一些朋友，厂区和仓库里缺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工作从简单的搬运，登记做起，会累，但能保证你们有一份踏实干净的收入，至少比现在体面。”
小混混中为首的彪哥忐忑地发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秦清坦然道，“因为我是老师，老师奉行因材施教，有教无类。我看得出，你们骨子里其实是敢作敢当的孩子，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改正的机会。”
“孩子”这个词钻进彪哥耳朵里，他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多年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他一心只想快点成为大人，却在某一刻被这个称呼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羞愧地低下了头。
“如果以后发现了自己擅长的事，或者有了什么兴趣爱好，也随时可以来找我聊聊。”秦清温和地补充道。
阿龙红了眼眶，和其他弟兄交换了一个眼神。
彪哥挣扎着想坐直，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却坚定，“清哥！我们之前混蛋！但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的新老大！我们跟定您了！”
“诶呀，真是熟悉的称呼，”秦清不由得失笑摇头，轻柔地纠正道，“如果你们愿意，以后叫我秦老师吧。”
“好的老大！”四人热泪盈眶。
“等下会有一位女士过来，不可以对她没礼貌，要好好地跟她道歉。”
“好的老大！”四人愈发热血沸腾。
“嘘，医院还有其他病人在休息。对了，要不要试试去灯川市福利院当义工？表现得好，我带你们去逛逛灯川大学怎么样？我在那里当老师。”
姜小姐披着一件孔雀蓝色调的短款羊绒外套，穿着珍珠白真丝缎面直筒中裙，踩着她的金属尖头细跟鞋迈入病房。
里头四张病床正发出克制又疯狂的尖叫，“大、大学？！好的老大！真的吗老大！”
“好，一二三，收！”
秦清起身，做了个“收音”的手势，四人瞬间息声，男人像是在排练幼儿园的节目，“你们的团队意识很棒，是很好的朋友，要好好相处哦。有这样的劲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姜小姐仍然在状况之外，她不屑地往病床扫了一眼，四人除了对秦清的尊敬，剩下的满眼都是对赔礼道歉的渴望，若是没有一身的伤，恐怕早已立正站好九十度鞠躬。
“昨天晚上可真是不愉快，”姜小姐脸上挂着笑，小步小步地踱到秦清身旁，“你把他们打进医院，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呀？”
四人七嘴八舌地道歉，“对不起！”“非常抱歉！”“您报警抓我们吧！我们会好好改正的！”一边说还一边低着头晃着脑袋，手臂骨折的挥着石膏，鼻梁骨歪的流着鼻血哇哇大哭，肋骨断的险些从病床上翻下去。
群魔乱舞，极为戏剧，姜小姐双手抱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秦清，他平和如初，她放下双手，想着这个场面倒也还行。
“吓死我了，”她歪头对秦清甜美一笑，往身侧迈步，躲在秦清身后，实则隐藏自己的狠厉，声音冷了三分，语调陡然下滑，“真是捡回一条命呢。”
她和秦清前往医院的贵宾接待室，沙发上坐着一个冷峻的年轻身影，身穿剪裁利落的安可拉红色调女士西装，领口的黑色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骨感的手指攥着全英文的资料，指甲总是修剪得短而整齐。
姜小姐首先打了个招呼，“我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亲爱的Queen呢，江律师~”
江枣禾的指腹不经意地掠过纸张边缘，纸页发出清脆利落的声响。
这样就算打招呼了？
姜小姐的笑容假面僵了两秒，大小姐的体面迫使她迅速调整状态，转念一想，她和这位目中无人的Queen并不熟络，点头之交，笑容太多，刻意亲近，都会显得卑贱。
不能用普通的社交手段。
她默默回忆，江枣禾在圈子里名气很大，不说有三大家族的阳家作为靠山，能和她打交道的基本上是各大家族里的长辈。
性子高冷疏离，办事极为高效，业务的地理范围涵盖全球，经常在不同国家的法庭间穿梭，精通多国法律体系，甚至有些国家为她提供特别执业许可。
她没有“败诉”记录，只有“和解”与“全面胜诉”，没有人会想在法庭上与她为敌。
年纪轻轻，万众瞩目。
秦清出言解释，“枣禾刚从国外回来，在倒时差。”
以姓名相称？她和秦清是朋友吗？姜小姐有了想法，她搂住秦清的手臂，控制好笑容的弧度，“昨天喝得真是有够尽兴呢。”
全英文的纸质资料后，江枣禾凌厉的眼神像小刀一样扎在秦清身上，姜小姐察觉到自己怀里的手臂僵直，隐隐发抖，汗流浃背。
这还是那个成熟沉稳的男人吗？
她似乎没有听见秦清请她落座的声音，在秦清坐下后顺势搂住他，拿出女士细烟，别了一根在秦清耳后。
秦清礼貌道，“谢谢，我不抽烟。”
姜小姐没有看向任何人，手里轻轻玩着那根细长的香烟，在秦清的耳廓后悠悠地摩擦，“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哦。”
“嗯？”一会儿才想起要回答一样，姜小姐用甜美的声线说，“你要不要学一下？为了我？我说过我们可以试试吧？”
打火机的火苗腾出明亮的火光，映进他漆黑的眸子里，把他的目光烧灼一番，又来点燃她心里的柴。
秦清把烟放进姜小姐的上衣口袋，指尖没有丝毫越界，嘴角的笑意极淡，像是为她别上一朵罂粟。
她却呼吸一窒，收起打火机，离他远了几步，坐在江枣禾旁边，“道歉可不能只有这点表态，你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好了，喊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江枣禾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姜小姐大致扫了一眼，看到某处段落后，瞳孔骤然收缩，她把置在膝盖上的漂亮包包甩到一旁，翘起二郎腿，逐字逐句翻阅。
一盒中式糕点递到手边，熟悉的糕点清香，姜小姐看都不看拿起就吃，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块。
“……有意思，你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姜小姐抬起头，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我猜，你们是想让我借此暗中掣肘祝家。”
江枣禾不明显地点头，“聪明。”
秦清夸赞道，“姜小姐不愧是哈佛商学院的高材生。”
多说无益，姜小姐起身，“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有时候也喊一下我的名字吧，别总加陌生人的后缀。”
她忘了告别的礼仪，走向门外，步伐平稳，一心想着回去召开会议。那份文件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她知道，只需轻轻一推，就能将看不起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她进了电梯里才意识到唇齿间糕点的清香，还有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个与世无争，栽培花草，记下每一位来访者的喜恶，会分糕点给她，会在每个季节交替时写一幅字画，独自一人、不受待见地在幽深的秦家老宅待了数年的少年。
“姜小姐，你还记得十年前你在秦家老宅和我说的话吗？”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无比模糊？
姜小姐想起来了。
类似的英雄救美场合，她一向不把他人的苦难放在眼里，理所当然地把他的善良和温柔当成了无用之物。
“懦弱无助的你比较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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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一套啊，别把肢体接触当成人际交往的武器，你永远不可能适应你不喜欢的东西，”江枣禾冷冷开口，“你总是做自己厌恶的事情来掩饰什么。”
江枣禾陈述道，“你讨厌姜相寻吧。”
秦清笑着回答，“讨厌得不得了啊。”
“她看起来也挺讨厌你的，你的结婚对象预备役？”
“表演型人格的千金大小姐还是活在她的戏剧人生里比较好。”
江枣禾拿起另一个盒子，拉开木质的小抽屉，果不其然是她爱吃的三文鱼和寿司，“你们活得好累。”
秦清躺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资料盖着脸，“为了配得上野心，这是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江枣禾用筷子夹了一块品相极佳的三文鱼，沾了芥末和酱油，“你最近在和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打发时间吗？”
资料下传出闷闷的声音，“擦肩而过的关系，就当喝醉，不小心撞到了过路人。但不代表他的感情就不重要……他很快就会忘掉我这号人的。”
“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
“要不要回澹川一趟？”
“澹川广场附近的面馆？”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重叠，没有对视，却同时扬起笑容。
秦清摘下脸上盖着的资料，“这次我要多加一份红烧牛腩。”
江枣禾难得笑了，“你开车。”
秦清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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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办公室，秦清回想起第一次抽烟，江枣禾不喜欢烟味，所以他从不碰这东西。
他抬起手，做了个抽烟的动作，手指的缝隙像张合的唇瓣，感叹道，“也没有那么讨厌。”
随即追问自己。
演完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醉酒往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