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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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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幼儿园的章夏鸢就和林屿风一样,从此就有了寒暑假。
但是,章夏鸢放假,章一帆和朱彩霞还是得上班赚钱。所以,寒暑假他们总是商量着把章夏鸢送到外婆家住上两三周,毕竟她和外婆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现在爷孙俩见面也总是显得有点生疏。剩下的假期时间再做打算,有时候是章一帆攒攒假期,凑一个长假带章夏鸢出去玩几天。朱彩霞不是很同意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但是她也知道为什么章一帆会这么打算。原本一家三口都是早出晚归,突然有一个人就有了寒暑假,章一帆大概是心烦觉得不够公平。
朱彩霞不同意他带小孩出门的实际行动是,不给钱。所以,章一帆只能用自己的私房钱带章夏鸢出门。虽然朱彩霞不知道他的私房钱都藏在了哪儿,但能知道都花在了哪儿。因为,有时候父女俩在外面把钱花光了,章一帆总是会好好做心理准备,然后去电话亭打电话给朱彩霞,先挨上一顿骂,存折上再收到几百块钱,作为他和女儿回家的路费。
但是假期里面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让章夏鸢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只能是把章夏鸢放在家里,奶奶家在乡下,外婆家华友一个孩子也不便长住太久的时间。只能是慢慢教她一个人在家待着,叮嘱她有事情就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好在这个小孩学什么都快,两个办公室电话号码背上两遍就会了,还学会了接电话,等到大人回到家再转述电话的内容。她一个人自己在家里吃喝不愁,闲了就看看连环画,有人敲门也知道不要轻易开门,倒也过得还算安全。
偶尔觉得无聊了也会出门来找人玩,爸妈不让她下五楼,整层楼里她是年纪最小的小孩,林屿风是年龄第二小的小孩子。小学的假期作业特别好写,林屿风在家早早花几天时间在家写完作业,剩下的时间就是陪着爷爷下棋,章夏鸢来找他的时候她就陪章夏鸢玩会儿。有时候是陪着章夏鸢看连环画,林屿风开蒙早,他的同年直接跳过了连环画这一阶段,现在有机会把自己之前没看过的连环画都看了个遍。有时候是让他陪着看看动画片,电视台播哪个就看哪个,跟着章夏鸢他也看了不少动画片,最喜欢的也是章夏鸢也喜欢的《猫和老鼠》。
林屿风觉得是大概老天看章夏鸢对他没有对哥哥尊敬的态度,给她从天而降了一个克星——一只猫。
说是从天而降,降下的理由倒却是由来已久。
章夏鸢从来没察觉过厨房有老鼠,因为那不是她常去的地方,但常常听爸妈抱怨。开放阳台旁边就是从一楼一路直通到楼顶的水管,老鼠可以顺着水管一路爬上来到各个楼层。章一帆和朱彩霞很是苦恼家里的鼠患。厨房里装米的罐子早上经常被发现不知道怎么就被打开了,更糟糕的是有时候还会看到罐子里面有几粒老鼠屎。章一帆习惯把干货挂在玄关的木梁上,一是木梁上通风,二是厨房却是也没有地方放了,结果晚上就能听到玄关传来老鼠啃咬的声音。章夏鸢睡熟了当然听不到,她只知道章一帆有时候做菜做到一半就得换个菜式,因为没食材了。日日老鼠啃咬,有时候啃的是挂在房梁上的干菜,有时候干脆啃木梁,米罐盖子加固了,变得更难打开,老鼠打不开就得找点别的东西果腹。
最后还是章一帆实在受不了,从乡下请了一只刚满两个月的狸花猫来。
确实是请来的,章一帆还因为猫妈妈的见面礼没给够,被这小猫挠了两道血痕在手臂上。见面礼是他去池塘钓的鱼,虽然这两条小鱼已经是他以往钓鱼记录的巅峰,但还是没有达到猫妈妈的要求,他就强行把小猫抱回来了。被它挠两下,也是应该的,人猫妈妈还没点头呢。
这猫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本事了得。从头到尾通体的狸花花色,只有四只爪子洁白如雪。老人说,四脚踏雪,这种猫最擅长抓老鼠了。
果然,猫在家里刚安置一个礼拜,夜里的老鼠啃咬声就听不到了。这只小狸花,晚上关了灯,两只眼睛就像两个手电筒,在玄关的走廊里面扫来扫去。白天见到它的时候都是窝在自己的小盆里睡觉,不知道吃了多少也不知道吃的是不是老鼠,肚子看着鼓鼓囊囊。小猫白天吃两顿饭,跟着章一帆一起吃,早饭、午饭和晚饭做好了之后,章一帆会分出来一些,放到小猫碗里面,一天三顿就跟它在乡下喂养的时候一个频率。这个小东西虽然被迫离开妈妈,但小小年纪也能半夜给自己加个餐,把自己样的不错。
那年,章夏鸢五岁。
五岁的章夏鸢性格里的乖戾和嚣张很快就被这只逐渐五个月的猫压制住了,因为这只猫比她更乖戾、嚣张。
章一帆并没有给这只猫取名字,没有为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只猫依旧是乡下半散养的野猫,取了名字它也不一定见得会搭理。
但是猫也有名字,就叫“猫”。章一帆和朱彩霞都这么唤它,多叫几次,这只猫对这个名字也就有反应了。
章夏鸢也跟着这么叫,只不过有时候是“猫”,有时候是“猫猫”,五岁也还是咿呀学语慢慢纠正词句逻辑的时候。叫哪个看她心情,也看它的心情。
因为,这只猫不喜欢搭理朱彩霞,同时也习惯性无视章夏鸢的存在,包括但不限于她路过、抚摸、叫它“猫”或者叫它“猫猫”。它只待见章一帆,因为一日三餐都是章一帆给它放的碗。
偶尔章夏鸢喊了它很多次之后,它才会懒洋洋地飘过来一个“喊我干嘛?”的眼神,但也只是非常偶尔。在它眼中,这个需要人类照顾无法自己捕猎的小两脚兽,不在它需要搭理的范围。
它明明是比这个小两脚兽更高一等的生物。
日渐圆润的小猫脑袋,弱光下放大的黑色瞳孔在睡醒之后眯上一会儿,偶尔斜着瞟过来两束光,章夏鸢觉得那个光就跟她晚上关了灯能看到的两个绿色手电筒的光一样。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章夏鸢都会尝试着跟小猫建立友谊,她在学校里面虽然打了几架,但好歹也是有一些女孩子会跟她做朋友,下课了要么一块儿去上厕所,要么一块儿在座位上玩石头剪刀布。更何况,回到家里还有林屿风这个她不叫“哥哥”但愿意什么都听她的哥哥,对她比外婆家的小表哥都好。
虽然在小猫看来,这只是她单方面的诉求。
它何必跟这个小两脚□□朋友,给它准备一日三餐的是章一帆,章一帆偶尔走过,它会假装刚好擦过章一帆的裤腿,这就算是打招呼了。
“猫不理我怎么办?”自己尝试了两个月的章夏鸢,看向章一帆,用不像求助的语气向着章一帆求助。问章一帆也只是因为这只猫看起来会搭理章一帆。
章一帆前两天才因为摸电门把章夏鸢打了一顿,这两人之间的冷战还在闹着呢。
因为房子是单位分的,算借住,所以章一帆和朱彩霞住进来的时候没想过要改动家里的水电路线,就有几个三角插孔的位置非常低,低到章夏鸢刚能站起来的时候身高就能够得着了。
那天章一帆刚做好晚饭端菜进客厅,就看见章夏鸢拿着一个梅花起子去戳客厅进门边的三角插孔。夏天过去不久,章一帆刚把立式电风扇收起来,那个三角插孔也刚刚放假。
章一帆刚放下菜盘就在沙发上拿起了家法,家法还没落在章夏鸢的屁股上,章夏鸢那仿佛可以直达天庭的哭声就已经响起来了。但细细看,她的脸上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这种未雨绸缪的哭声吸引了同楼层邻居的注意,家家户户不管是在做饭还是正在吃饭,抑或是已经在刷碗,都探出了头,最后每户各派一个代表来到章一帆门里。
好言相劝,毕竟孩子还这么小。
“哎呀,老章,小孩子能犯什么大事儿啊。”
“对啊,别打了,万一待会儿打坏了。”
“你看她都哭了,知错了就好了嘛。何必打孩子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章一帆听了就头疼。
好你个章夏鸢,还没开始打就开始嚎,现在都学会给自己找外援了。
章一帆对她这个小心思一清二楚,想想就更生气了。
实在是气不过,拿着家法对着门口的那群人开腔道。
“她干了什么?她干了什么?”章一帆在小小的客厅里面还踱步了几步,接着说:“她摸电门!她摸电门啊!”
门口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这还不是她第一次摸电门,你们来我家也不少次数了,应该也记得之前几次摸电门挨打了吧。”章一帆记性好,记得章夏鸢每次挨打的理由,每一次都是师出有名。
“那……还是要打的,轻点儿……”
“哦哦,这样啊,那老章你先消消气,我回去了啊。”
摸电门并不会被判刑,但却有可能是死刑立即执行。
几个邻居也不好耽误章一帆教育孩子,纷纷散去。
家法是章一帆亲手做的,把毛竹的细枝摘下来在太阳底下完全晒干,然后扎起来一捆,非常轻,竹枝中间都是空心。打在屁股上其实不痛,但是因为竹枝很细,落在屁股上会留下红印,一个竹枝打在屁股上,屁股上会留下一个竹枝形状的红痕。小孩子皮肉嫩,隔着裤子打上去还是会留印子。
之前章夏鸢因为各种找死的行为挨了家法,打完了之后觉得委屈,便会去几个邻居家门口哭诉。
“啊……阿姨……啊……我爸爸打我……”
好心的邻居阿姨们见这么小的可爱孩子挨打,一问打哪儿了,章夏鸢就会委屈地背过身去指一下自己的屁股。几个阿姨为了看看屁股上的伤,把她的裤子脱下一半,看到那一条一条的红痕,再看看在家门口黑着脸看章夏鸢找外援的章一帆,都觉得这个男人当爸爸下手也太狠了,这么娇嫩的小闺女,屁股上面一道一道的都是痕迹。
在他们眼里,章一帆是严父中的严父。
章夏鸢用自己的嚎啕大哭向整个楼层诉苦,打多了几次给自己博得了不少同情。
邻居们不知道,那个痕迹第二天就会消失不见,连个疤都不会留下。
跟家法同门同宗的是家里的扫帚,章夏鸢看得见家法的时候不喜欢家法,看不见家法的时候不喜欢那个放在玄关现在也是放在猫窝旁边的扫帚。
这一次不一样,看到邻居们纷纷散去,章夏鸢知道自己未雨绸缪这招没用了。慢慢收了声,看向章一帆。
“看我干嘛?为什么要摸电门?”章一帆见邻居们都走了,出去把大门关上,回来接着收拾章夏鸢。
“因为我看你也用这个东西。”章夏鸢指了指那个梅花起子,前不久章一帆帮邻居修电视机的时候用了各种东西来拆电视机箱,应该就是那时候看见章一帆用了梅花起子。
“那是爸爸用的,你又不用修电视机。”章一帆尝试着跟她讲道理。
“你能用,我为什么不能用?”章夏鸢不服气。
这个年纪的小孩终究还是讲不通道理,章一帆现在觉得“记吃不记打”这几个字说的就是章夏鸢的。
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家法最后还是落在了章夏鸢的屁股上。
这一次,章夏鸢一声不吭。
章夏鸢这次是真生章一帆的气了,非常生气,冷着脸几天都没有跟章一帆说话,章一帆喊她也不应声,朱彩霞劝她也不吱声。章一帆知道她是因为这次找外援结果外援被自己训走了所以生气,想着小孩子气两天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这个闺女犟起来跟他没两样。
这天应该是冷战的第五天了。
“猫不理我怎么办?”
章夏鸢甚至都没叫“爸爸”,但是章一帆知道,这是章夏鸢给台阶了,现在接着下就能结束父女俩之间的冷战。
自己闺女头一回这么跟自己生气,他也怕时间长了,生气就变成了怨气。
“因为你没给它喂吃的,没给它铲过屎。”章一帆已经尽量把声音放缓和,但是章夏鸢听着就还是像在埋怨她一样。
“你什么时候给它铲过屎,它还要铲屎吗?”章夏鸢眉头一皱,一日三餐喂吃的她都见过,但独独没见过章一帆给这只猫铲屎。
“我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它铲屎,那个时候你还在睡觉。猫屎有多臭,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章一帆也刚下班,实在是有点累,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
“它也没挠过你,你摸摸它,应该就对你好点了。”伸手取了围裙戴上,章一帆转身进了厨房,这个点该开始做晚饭了。
章夏鸢听章一帆这么说,想起来自己看到章一帆被挠的两道口子,她有点害怕,到现在也没试着摸过这只猫。
回想了一下,每一次章一帆给猫放好饭碗,都会用食指在猫的脑袋上摸两下,有时候轻有时候重,摸完猫的头顶那一小撮毛会陷下去一些。
伸出手,不对,应该是右手,章一帆每次放碗用的是右手。
章夏鸢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探向猫头。猫本身对她只是不想搭理,并无敌意,所以也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太阳西下,玄关的光线也暗了下来,猫的眼睛瞳孔稍稍放大,看起来人畜无害。它懒散地站在那里,章夏鸢蹲下来的脑袋还是比它高出了一个猫头的高度,于是抬了抬头,看向这个小小的两脚兽。阳台的远处是江右的夏季晴日里几乎日日都能见到的绚丽晚霞,晚霞的光穿过阳台的缝隙落在了这一人一猫的身上,远远望过去,猫身上蓬松的猫每一根都染上了晚霞的色彩,逆光的剪影似一张锐化加强过的猕猴桃。章一帆今天给章夏鸢简单梳了一个双马尾,但额边一圈的碎发都竖了起来。晚霞照进来的角度刚刚好,两个小朋友一高一低,面对着面,都是完整的侧影,一眼望去就像两张皮影。
林屿风刚从学校回到家,他一路走上五楼的脚步很轻,跟猫一样。到自家门口正准备推门的时候,侧过身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突然觉得,虽然这个夏天和往年一样炎热,蝉也聒噪,电风扇也喧嚣,有时甚至吵到他无法安心写作业,但如果回来看到的是这一人一猫,感觉耳边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样的安静,他曾经想养的小动物在那里,他曾经幻想过的手足也在那里。
这个夏天好像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