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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雨后初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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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窗外天色已亮，是那种雨后初霁、透着水洗般清透的湛蓝。苏颜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连着熬了几个大夜整理考古专项组的相关资料，苏颜的生物钟彻底紊乱。晨跑的惯例被迫中断了好几天。更糟的是，那双崭新的银灰色慢跑鞋，被程垚一句轻飘飘的“鞋面划了道口子”就给扔了。
苏颜心里憋着一股闷气，想着得抽空再去买一双。
他利落地洗漱，套上轻便的运动服，走到玄关打开鞋柜。
目光掠过空荡荡的、本该放着新鞋的位置，苏颜顿了顿，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双陪伴他走过四年异国时光的旧跑鞋上。
深蓝色的网面早已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他弯腰取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鞋帮内侧一道粗糙的缝合线，前脚掌曾经开胶，是他丹麦的街头，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个古朴的修鞋铺子，央求店家给帮忙修好的。
苏颜穿上鞋，原地轻轻蹦跳了两下。鞋底的回弹力早已消失殆尽，像踩在硬纸板上，但包裹感依旧熟悉。“还能穿！”他低声自语，带着点失而复得的庆幸，推门走进了微凉的晨风里。
今天是周五，白天要去白云山崖窟考古专项组正式报到。明天还得帮陆骐搬家，晚上可以狠狠宰他一顿大餐……苏颜一边慢跑，一边盘算着周末的安排，思绪飘到即将入口的美食上，脚步也轻快了些。
专项组的报道地点设在江南市考古研究所。苏颜顺着公寓附近街心公园的塑胶绿道匀速前进。清晨的公园绿意盎然，鸟鸣清脆，却莫名少了点烟火气。
这里多是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或装备精良的健身达人，戴着降噪耳机，脸上或是朝气蓬勃的憧憬，或是掌控一切的从容。苏颜夹在其中，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既无对未来的热望，也缺乏掌控当下的笃定。
他更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
脚下的旧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每一步都提醒着它的力不从心。苏颜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那双被扔掉的新鞋。
程垚当时说“划了道口子”，可那口子到底有多大，还能不能补，就直接被扔掉？这人骨子里就是个败家子！苏颜愤愤地想。
脚上的这双旧鞋，虽然破旧，却是外婆日度吃食里节省下来，花了上千块钱给他买的高中毕业礼物。老人家自己一辈子没穿过超过几百块的鞋子，却把最好的都给了他。这双鞋，就算以后彻底不能穿了，苏颜也会好好收着，那是外婆留给他的，后半辈子最温暖的念想。
绿道蜿蜒，晨跑的人流渐渐稀疏。苏颜正跑过一个转角，一缕金色的朝阳毫无预兆地刺破树荫，直直射入他因熬夜而酸涩的眼睛！
瞬间的强光炫目让他眼前一黑，脚下那本就开胶粘补过的旧鞋鞋底，在蹬地发力的瞬间，猛地一滑——身体重心瞬间失控！苏颜只觉脚踝处传来一阵错位的剧痛，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毫无抵抗地向前扑倒！脸颊朝着坚硬粗糙的塑胶地面急速逼近！
完了！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今天可是去专项组报到的第一天！要顶着张破相的脸去么？程垚那句“你没什么运动天赋”的评价，此刻像魔咒般在耳边炸响！
苏颜绝望地闭上眼，准备迎接与地面的亲密接触。然而，预想中因狼狈撞击后的剧痛并未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从斜后方探出，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苏颜后背的运动服！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前倾的身体硬生生拽了回来！
苏颜的身体在半空中被强行稳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惊魂未定地睁开眼，鼻尖距离冰冷的地面仅剩不到一寸！他甚至能看清塑胶颗粒粗糙的纹理。
天神下凡？苏颜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顺着那只救命的手臂，茫然地回头望去。
逆着初升的朝阳，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矗立在他身后，周身被金色的光晕笼罩，轮廓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光芒太过刺眼，苏颜眯起眼，努力辨认。
是——“程垚？！”
什么天神下凡，分明是冤家路窄！看来这个前两天还发高烧的病人，已经彻底的好了。
苏颜的声音因为惊吓和意外而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他此刻的姿势极其狼狈，半跪在地，后背的衣服还被程垚紧紧攥在手里，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周围零星几个晨跑者投来好奇的目光，让苏颜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程垚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姿势的不妥和苏颜的窘迫，手腕一用力，稳稳地将苏颜整个人提溜起来站好。
程垚松开手，拍了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眉头微挑，语气里带着故意似的调侃，“在丹麦也一直晨跑吗，这习惯保持多久了？动作要领还没掌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颜惊魂未定的脸和那只不自然垂着的左脚，“当初我告诉你多少次……”
脚跟着地，核心收紧……后面半句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被程垚咽了回去。他敏锐地察觉到苏颜脸色由红转白，眼神里除了后怕，还有一股压抑的怒火在升腾。
苏颜冷着脸，一声不吭。左脚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咬着牙，目光扫视四周，锁定不远处一张空着的绿道长椅，踮着受伤的左脚，一瘸一拐地挪了过去。每一步都牵扯着脚踝的剧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程垚看着他倔强又狼狈的背影，识趣地闭上了嘴，默默跟在后面。他的目光紧紧锁在苏颜那只不敢着地的左脚踝上，眉头渐渐拧紧——扭伤了？看起来不轻。
苏颜重重地坐到长椅上，急促地喘息着。清晨的凉意似乎都压不住心头的憋闷和脚踝的灼痛。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脱下那只肇事的旧跑鞋。鞋底边缘，那道被精心缝合的裂缝，赫然再次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粗糙的线头呲了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苏颜无奈地叹气，指尖用力按了按开裂的口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连日以来积累的疲倦涌上心头。新鞋被扔，旧鞋开裂，晨跑摔跤，报到在即……真是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鞋子都破成这样了，还不舍得扔？”程垚的声音再次在旁边响起，带着点不解和惯常的揶揄，“穷到连买鞋的钱都没了？”他蹲下身，目光落在苏颜那只微微肿起的脚踝上，语气和缓了些。
“我送你的那双户外鞋，材质特殊，定制需要时间，我催他们加急了。”程垚随后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道，“款式和尺码就按我的来了，反正……”他话音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地瞥了苏颜一眼，把后半句“反正咱俩以前也经常换着穿”硬生生咽了回去。
苏颜抬起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好意思提？我的新鞋不是你扔的？还我一双不是天经地义？当初死皮赖脸非要跟我换鞋穿的也是你！
他懒得再费口舌，弯腰想把鞋重新套上，看到开裂的旧鞋子，鼻尖莫名一酸。
这双鞋……怕是真的要彻底退役了。
苏颜默默想着，很多事、很多人、很多物，就像这双鞋，不知在哪一个稀松平常的瞬间，就会彻底退出你的生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记忆深处偶尔闪现。生活就是不断告别，不断遇见，在“你好”与“再见”之间循环往复。
“动动脚踝，看看骨头有没有事。”程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看你刚才走路的样子，伤得不轻。”
苏颜依言，忍着痛，轻轻转动了一下脚踝。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但骨头似乎没大碍。“应该就是扭到了，回去冰敷一下就好。”苏颜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极力忍耐后的鼻音，试图掩饰心头无法抑制的酸楚感。
“你家里有冰袋吗？”程垚追问。
“冰箱里有雪糕，”苏颜想了一下，漫不经心答道，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抹茶味的，效果应该差不多吧？”他抬眼看向程垚，眼神里带着一丝故意为之的茫然。
程垚：“……” 这人长这么大，大概连一次性冰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苏颜肿起的脚踝和强装镇定的脸，知道再废话也是徒劳。
程垚猛地站直身体，不由分说地伸手，一把将苏颜从长椅上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苏颜猝不及防，身体失衡。
程垚敛起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心疼，“今天太阳真毒！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请我去你家吃根雪糕降降温吧！”他一边说，一边不容拒绝地架起苏颜的胳膊，半扶半搀地带着他往公园外走，“对了，下次备点香草味的，我不爱吃抹茶，你知道的。”他状似随意地补充，仿佛这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苏颜：“……” 他几乎要被程垚这厚脸皮和自说自话的架势气到内伤。
“嘶——！”刚迈出第一步，脚踝处骤然传来的剧痛就让苏颜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很疼？！”程垚瞬间停下脚步，脸上的嬉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担忧。他低头查看苏颜的脚踝，眉头紧锁，“不行！我背你回去！”说着就要蹲下身。
“不用！”苏颜立刻拒绝，声音带着一丝窘迫。大庭广众之下被背着走？太丢人了！
“这有什么！”程垚不以为然，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以前又不是没背过！以前你也没……”话说到一半，他瞥见苏颜瞬间冷下来的眼神，音量立刻降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含混在喉咙里，“……也没拒绝啊，还挺乐意的……”
苏颜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你慢点走就行！”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程垚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妥协。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将苏颜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自己则稳稳地扶住他的腰侧，脚下配合着苏颜的步伐，从大步流星变成了几乎是在原地磨蹭的小碎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仿佛在搬运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等下我送你去上班。”程垚的声音在苏颜耳边响起，带着不容商量的口吻。
“不用，我自己可以。”苏颜立刻拒绝。
“我开林栎的车，他白天都在家睡觉，车闲着也是闲着。”程垚试图说服。
“真不用，我没事。”苏颜坚持。
“公寓离电视台又不远，一脚油门的事。”程垚锲而不舍。
“我今天不去电视台。”苏颜被他问得心烦，脱口而出。
“不去电视台？那你去哪儿？”程垚依旧追问。
苏颜心头火起，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不是因为你跟Sophia说我不适合野外救援，给我换了任务！
“嗯，有人背后说我资质不行，领导调我去跟别的组！”苏颜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阴阳怪气，“哦，对了，那地儿你熟啊，就在程叔以前的工作单位，江南考古研究所。”
“哦……”程垚瞬间哑火，心想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两人缓慢挪动的脚步声和公园里渐起的喧嚣。
程垚半架着苏颜，两人以一种近乎蜗牛爬行的速度，终于挪回了公寓楼下。短短几百米的路程，硬是走出了跋山涉水的艰辛感。
苏颜脚踝的疼痛在缓慢移动中不断加剧，每一次轻微的触碰地面都像有细针在扎。程垚则全程紧绷着神经，既要支撑苏颜大半的重量，又要小心翼翼控制步伐，生怕再牵扯到他的伤处，额角竟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狭窄的空间里，两人呼吸相闻。苏颜能清晰地闻到程垚身上混合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味道，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程垚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扶着苏颜腰侧的手微微收紧，不容他挣脱，只是沉默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回到苏颜的公寓，程垚小心翼翼地把苏颜安置在沙发上，“等我，我回去取冰袋。”
苏颜看着程垚略显紧张的神态，张了张嘴，那句“冰箱里有雪糕”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算了，由他去吧。
苏颜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脱下那只惹祸的旧鞋，小心地卷起裤脚。脚踝果然已经出现一个明显的肿块，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在白皙的脚腕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轻轻碰了碰，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程垚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小包。他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动作利落地撕开包装，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某种蓝色的液体和白色粉末。他用力捏破中间的隔膜，两种物质迅速混合，袋子瞬间变得冰冷坚硬。
苏颜一丝不苟地观察着程垚的动作。
“医用冰袋！”程垚抬眼瞥了苏颜一眼，“回头拿一些给你，这些东西家里要常备。”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干净纱布，动作轻柔地将冰袋包裹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苏颜受伤的脚踝。
冰凉的触感隔着纱布瞬间传递到皮肤，激得苏颜微微一颤。程垚的手指干燥而温热，带着薄茧，稳稳地固定住他的脚腕，另一只手则熟练地用纱布将冰袋缠绕固定。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眼神落在红肿的脚踝上，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心疼。
“肿得有点厉害。”程垚的声音低沉下来，“实在不行，今天就请假吧，正好连着周末，好好养几天。”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颜。
苏颜避开他的视线，盯着被纱布包裹的脚踝，“不行！”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必须去。”
“什么工作啊，地球没了你照样转，犯不着硬撑！”程垚语气中透着关切。
专项组报到第一天就请假？主任那边怎么交代？我可不想真落下某人说我“体质孱弱”的口实。
程垚看着他倔强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人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颜，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坚持，“那就我送你，要么请假，要么我送。二选一，你自己定！”
苏颜抬眼，对上程垚那双执拗的眼睛。他知道程垚是认真的，而且说到做到。
挣扎了几秒，想到自己现在走路都困难，打车去确实不方便，而且……他看了眼程垚不容置疑的表情，最终选择了妥协。“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疑虑，“你的工作早上不用考勤吗？你们救援队的办公地点在哪儿？我可能跟你不顺路。”
这个傻瓜，谁说救援队队长是我的全职？没人告诉你我现在是江南考古研究所的正式员工吗？送你，顺路得很！
程垚想到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即将与苏颜共事，他觉得当初跟Sophia提议，给苏颜换组的决定真的是歪打正着，想到这，他嘴角吊着的邪魅的笑容逐渐扩大，最后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苏颜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总觉得那笑容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到底顺不顺路啊，不顺路的话……”
“顺路，我上班的地方，也在那片儿。”说这话的时候，程垚瞬间转换了一张正式的表情，语气里透露着斩钉截铁和无比坚定。
苏颜来不及反应，程垚又立马开口，“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去收拾下东西，五分钟后，冰袋就可以拆掉了，你冲个凉，换身衣服，咱们一起出发！”
程垚说着起身往门口走，手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又回过头来上下扫视了苏颜一眼。
“你……方便吗，洗澡、换衣服……用不用我帮忙？”程垚说得一本正经，磊落坦荡。
苏颜暗暗地咬了咬后槽牙，他很有理由怀疑，程垚在借机说着虎狼之词，暗戳戳地耍流氓。
“谢谢，我自己可以呢，不劳驾！”
苏颜说出这话的时候，还顺带附送了一个标准的“出门左转，不送了”的送客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