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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七任主人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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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浑身上下,从骨头缝里到脑仁深处,除了这个字,好像就榨不出别的感觉了。后厨的油烟味儿像是焊在了衣服和头发上,熏得人脑仁子嗡嗡疼,连续颠勺站了十几个小时,脚底板疼得发木,几乎没了知觉。老板尖利的吆喝,学徒的打杂声,灶台永无止境的轰鸣和油爆声,现在即使安静下来了,也还在耳朵里、脑子里反复嗡嗡响。
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紧爬上这破旧的楼梯,点上一根最便宜的烟,狠狠吸上几口,然后像截失去意识的木头一样,倒头就睡,直到下一次闹钟把人活活拽起来。
又在那个堆满杂物的后巷看见那只猫了。黄白相间的,看起来有点瘦,正小心翼翼地扒拉着那个总是溢出来的垃圾桶。看见我沉重的脚步声,它警惕地往后一缩,躲进了阴影里。
啧。
都一样。在这破地方刨食的,谁不都一样,无非是找口吃的,挣扎着活下去。
想起昨天收拾冰箱,有点剔下来没人要的碎肉边角料,本来懒得弄,算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油腻的小塑料袋,把里面那点东西抖落在地上,离它不远。“吃吧。”我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句,也没看它,继续往前走。
它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凑过来,快速地吃掉了。真是饿坏了的样子,吃相有点狼狈。
后来不知怎么,就有点习惯了。每天大概这个钟点下班,它好像都会在那儿附近出现。
我也就顺手,从后厨带点东西。有时是点客人剩的、没动过的白米饭,有时是点不成形的碎肉、鱼鳃什么的。它也不挑,给什么就埋头吃什么,吃完也不缠人。
我不爱说话,累得也没力气说话。它也挺安静,不怎么叫唤。这样挺好。就当是每天抽烟喘口气的那几分钟里,有个活物在旁边默默地陪着,比一个人对着冷冰冰、油腻腻的墙壁发呆,感觉稍微强那么一点。
那天雨下得邪乎,又大又冷。它缩在那个几乎挡不住雨的墙角,毛全湿透了,紧贴着身子,显得更瘦小了,抖得厉害。那样子看着有点……让人心里不那么得劲。说不上来,可能就是可怜吧。
心里叹了口气。真是麻烦。我脱下那件也沾着油污的薄外套,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它整个裹了起来,捞进怀里。它没怎么挣扎,大概是冻坏了。楼道里黑漆漆的,它挺轻,几乎没什么分量,在我怀里也没什么动静。
屋里乱得很,换下来的工作服、快餐盒、空啤酒罐扔得到处都是,根本没空也没心思收拾。给它找了个以前狗舍友留下、现在不用的旧垫子,随手扔在角落。“自己待着,别捣乱,我很忙。”是真的忙,也是真的累到极致了。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床上,沾枕头就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它倒是挺安静,不闹人,也不乱叫。就是那个给它当饭盆的旧碗,老是空荡荡地晃在我眼前。它有时候就蹲在旁边,也不叫唤,也不扒拉,就拿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特别亮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你。
“哦,忘了。”有时候是真忘了,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谁还记得家里角落里多了这么一张需要按时填饱的嘴。有时候是累得浑身骨头散架,看见那空碗,心里会莫名紧一下,生出一点微弱的愧疚,然后挣扎着爬起来,从那个大袋猫粮里抓一把给它倒上。
水更是老是忘记换。好几次看见它踮着脚,努力去舔洗手池水龙头那缓慢滴下的水珠,才猛地想起来:“啧,又忘了。”赶紧给它碗里接满。
它好像比刚来时圆润了点,毛也显得顺滑了些,没那么灰扑扑了。偶尔我难得早点回来,什么也不想干,就瘫在那把快散架的旧椅子上对着墙壁发呆时,它会慢悠悠地走过来,用脑袋和身子蹭蹭我的裤腿。毛茸茸的触感,带着点活物的暖意。
我也会顺手,胡乱摸它两下。手感还行,挺软和。有时候心里憋得实在太难受,堵得慌,会对着它嘟囔两句。抱怨老板心黑压榨,抱怨某些客人挑剔难缠,抱怨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累死累活也就挣这几个辛苦钱。它就在那儿听着,也不跑,也不烦,就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偶尔动一下耳朵。
算是个伴儿吧。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要求更多、也不会顶嘴的伴儿。在这冷清又混乱的屋子里,多了点活气。
有时候餐馆忙,连续几天没回这个临时的住处,就在店里杂物间凑合睡了。再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来时,推开门,看见它还在那个垫子上,或者从床底下钻出来,心里会莫名其妙地松一下,好像掉了点什么的东西又捡回来了点。还好,没饿死,也没跑。
赶紧给它添上满满一碗粮,看着它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才能拖着彻底没电的身体,倒头睡死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周周地过去,像上了发条又生了锈的机器,重复着累、麻木、偶尔因为角落里这个活物还在而带来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近乎幻觉的踏实感。
那天早上闹钟响的时候,人几乎是昏迷状态,挣扎着爬起来,冲出门赶早班,好像……门没顺手带严实?
记不清了。太累了,脑子是木的,像塞满了棉花。
晚上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来,摸出钥匙,却发现门一推就开了。心里还在想是不是早上真没关好。推开门,屋里比平时更死寂,一种说不出的空。习惯性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角落那个垫子那儿看了一眼。
空的。
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猫?”我出声喊了一下,声音在空屋里显得有点干巴巴的。屋里就这么大,床底下,桌子下,一眼就能看完。没有。那个旧碗里的猫粮好像还是我上次倒的,没怎么动过。
走到门边,仔细看了看,门锁舌确实没完全卡进锁扣里,留着一条不算细的缝……
愣在那儿,看着那条缝,看了好一会儿。走了啊。
也好。外面虽然不好混,风吹雨打,饥一顿饱一顿……但……大概比跟着我这个连自己都顾不好、老是让它饿肚子的窝囊废强点吧。
屋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空荡荡的,只剩下熟悉的烟味、隔夜食物馊掉的味道和能把人压垮的疲惫。
沉默地走到角落,用脚尖把那个它睡过、已经有点塌陷的旧垫子踢到更深的角落里去,眼不见为净。
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