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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拆石膏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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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王妈的离职,君清顺理成章接管了家里大小事务。洗衣、做饭、洒水、拖地,连窗台缝隙的灰尘都擦得干干净净,比王妈在时还要细致几分。
“阿清,我那件白色衬衫你放哪里了呢?”沈景行弯腰翻着衣柜,指尖划过叠得整齐的衣物。
君清正擦着餐桌,抬头看了眼阳台方向:“噢那个,昨天洗了还没干,你穿那件深灰色的吧,料子差不多。”
他起身拿出了深灰色的衣服,无奈笑了笑:“好吧好吧。”
“阿清,你这忙前忙后的样子,简直是‘贤夫良爹’的活招牌。”
他斜倚着门框,目光落在将君清颠勺的手上——锅里的青菜裹着油星,旁边的瓷盘里码着金黄的煎蛋,连盛粥的碗沿都擦得锃亮,“以后谁要是嫁了你,怕是要被人羡慕死了。”
将君清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油花在锅里“滋啦”响了两声。他垂着眼,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原本舒展的眉尖悄悄蹙了下,像是被蒸汽熏得发涩。
没等沈景行看清那点异样,他已经把菜盛进盘里,转身时语气轻得像在转移什么:“先别贫,快尝尝咸淡。一会儿还要去医院,别耽误了拆石膏的时间。”
“耽误不了!”沈景行几步凑到餐桌前,夹起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脆嫩的口感裹着鲜气,他眼睛瞬间亮了,“绝了阿清,你这手艺比外面餐馆还厉害!”
说着又扒了口饭,含糊不清地抱怨,“这破石膏缠了我一个多月,球打不了,连游戏都只能躺着看别人玩,这日子过得比庙里的和尚还清心寡欲——今天拆了它,我高低得玩他个三天三夜。”
他说得热闹,没注意将君清端粥过来时,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石膏的边缘,又飞快地缩回去,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连带着声音都比平时低了些:“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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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驶至医院,沈景行在里面拆石膏,将君清则在大厅外面等他。
诊疗室的门“咔嗒”一声弹开,沈景行扬着笑走出来,空着的那只手还冲里面挥了挥:“谢谢医生!可算把这‘枷锁’卸了!”
刚拆了石膏的手臂还泛着点苍白,他试着抬了抬,关节处传来一阵发酸的滞涩感,却让他觉得浑身轻快。
他忍不住又多活动了两下,指节都跟着舒展,没承想身后突然传来医生的厉声叮嘱:“诶!停住——刚拆的石膏,骨头还没长结实,可不能这么甩胳膊!再静养两天,别碰重物,更不许剧烈运动!”
“好嘞好嘞,您放心!”沈景行立刻收了动作,乖乖把胳膊垂在身侧,脸上的笑却没减,又冲医生鞠了个躬才转身。
走廊的光落在他身上,连脚步都比来时更稳些,他摸了摸刚恢复自由的手臂,心里盘算着一会儿找将君清时,得好好“炫耀”下自己能活动的胳膊——阿清刚才在大厅等的时候,眉头就没松开过,这会儿该放心了。
他顺着走廊往大厅方向走去,眼睛已经开始在人群里扫,想着将君清应该在缴费拿药,便准备前去寻找。
刹那间。
肩头忽然被一股力道狠狠撞了下,整个人都晃了晃,刚拆石膏的那只胳膊下意识撑了下墙,酸麻感顺着骨头缝钻上来。
“诶我去——”他嘶了声,转头就看见个抱着七八岁孩子的女人快步跑远,孩子脸色发白,额角带血,脑袋歪在女人怀里哭唧唧的喊着疼。
他皱着眉喊了句:“不是,你跑这么急好歹看着点人啊?我这胳膊刚拆的石膏!
女人却只匆匆回头扫了一眼,目光压根没落在他身上,反而朝着身后追赶的年轻男人恶声厉色地吼:“陆明远!你快点!你弟弟要是有事,我绝对饶不了你!”话音落,脚步没停,抱着孩子很快就扎进了走廊尽头的急诊方向。
陆明远跑的得气喘吁吁,路过沈景行时有一瞬间的惊愕,脚步还顿了顿,想说句抱歉。
可看了眼女人的背影,下意识的抿了抿唇,终究只是急慌慌地说了声“对不住”,就紧跟着跑了过去。
沈景行揉着发疼的肩头,心里嘀咕了句“什么事这么急”,但看着那孩子脸色惨白,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沈景行揉着肩头的手忽然顿住,陆明远刚才路过时双眸相对的眼神猛地撞进脑子里——那哪是匆忙,分明是藏不住的恐惧,瞳孔都缩着,连说话时身子都在发虚,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起来,胳膊上的酸麻感都忘了。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他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飘向急诊室的方向,那女人吼着“你弟弟要是有事绝对饶不了你”的声音还在耳边转。
明明跟自己没关系,可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往走廊那头挪了挪。他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转了方向。
“算了,就看一眼,确认没事就走。”说着便放轻脚步,朝着急诊室门口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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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的红灯在走廊尽头亮着,那女人抱着胳膊贴在门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砸,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嘴唇抿成一条发白的线,连呼吸都带着颤,满是焦急的样子,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下一秒,她猛地转过身,盯着刚追上来的陆明远,眼里的慌乱瞬间被凶狠取代,像是盯着什么深仇大恨的人。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她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猛地冲上去攥住陆明远的领口,手上的干涸的暗红色血液蹭上领口,指甲狠狠掐进他的衣领里,尖梢甚至划破了他颈侧的皮肤,留下几道细细的血印,“我明明跟你说过,让你看好安安!你为什么不听?!”
陆明远被她拽得踉跄了两步,却没敢挣开。他看着女人发红的眼睛,那里面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可他只觉得心里发瑟,比颈侧的疼更刺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他没有不听……”,想说“是安安……”,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我……我……”,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女人的力气越来越大,领口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女人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认定了他是心虚,抓着领口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声音里淬着哭腔:“怎么不是?你要是盯着点安安,他能出事?现在说不出来了?”
陆明远没反驳,只是垂在身侧的发颤的手慢慢的攥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没人留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不知何时,一道长长的伤痕横亘在皮肤上,口子深得能看见淡粉色的肉。流出的血早已干涸,凝成暗沉的褐红色痂块,边缘还沾着些细碎的灰尘,显然已经有些时候了。
指甲狠狠嵌进肉里,疼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觉得那点疼,根本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恐慌和绝望。
张小丽那满是恨意的眼神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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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护士推着平车走出来,毛祈安躺在上面,额角贴着块渗血的纱布,脸色还有点白。
张小丽几乎是立刻扑过去,声音发颤地攥住平车边缘:“安安!怎么样?疼不疼?妈妈在这儿呢……”刚才的凶狠全没了,只剩下慌里慌张的心疼。
毛祈安眨了眨眼,先瞟了眼妈妈通红的眼眶,又飞快扫过她身后的陆明远——陆明远垂着头,侧脸沉得像块石头,掌心还隐约能看见暗红的印子。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攥紧小被子,声音细弱地辩解:“妈妈,我没抢他玩具……我从沙发上摔下来,是、是因为奥特曼踹我!不是我自己在沙发上蹦的!”
话说完,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陆明远,心里却在打鼓:陆明远会不会说啊?会不会告诉妈妈,其实是自己抢了他的蓝色毛绒玩具高兴得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才脚滑摔下去磕到头的……
张小丽僵了一下,看着儿子明显心虚的样子,再看看陆明远攥得发白的指节,刚才那股冲劲瞬间泄了,只剩一阵说不清的涩。
她张了张嘴,原本到了嘴边的责备,最终只变成轻轻的一声叹息,伸手摸了摸毛祈安的头:“知道了……先好好养伤,以后不许在沙发上闹了。”
陆明远始终没说话,只是抬眼时,刚好对上毛祈安偷偷看过来的眼神,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静静地看着他,脑海里想起毛祈安之前说过的话:妈妈说了这个家所以的一切都是我的,所以你这个玩具是我的!妈妈是我的,爸爸也是我的。”
陆明远的眼神有些发死,呆愣愣的看不出一点情绪却让毛祈安心里的虚慌,又重了几分。
毛祈安被推进了病房,张小丽马不停蹄的跟着,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刚刚还被自己恶语相向的大儿子。
陆明远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嘴唇无意识的微张,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漏出一丝苦笑。
墙后的沈景行看得真切,指尖攥了攥衣角,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直到看见陆明远那副孤零零的样子,终究轻叹了口气,心里默念:“得,日行一善吧。”
“班长?”他故意放轻了语气,没用什么沉重的调子,还是平日里那副轻松的模样,像只是恰巧撞见。
陆明远猛地回神,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擦脸,连带着蹭掉了没干的泪痕,再抬眼时,眼底还泛红,却透着被撞破哭相的窘迫。
“还真是你呀,我还以为认错人了,班长怎么来……这了……”最后两个字拖着尾音。沈景行在心里暗讽: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陆明远喉结滚了滚,带着点窘迫。
“班长那个……”沈景行刚开口就卡了壳,话到嘴边竟成了,“你弟弟生病了?”
话音落下,他立刻在心里扶额骂自己——眼瞅着人被推进病房,还问这种废话!嘴要是实在不会说话,不如捐了!
意识到失言,他只能硬着头皮干笑两声:“哈哈哈……我是说,刚看你们过来,要不要帮忙打个水?或者买点东西?”
陆明远垂着眼,睫毛颤了颤,像是在琢磨怎么解释,又像只是单纯放空。沈景行的目光却先落在他脖颈处——几道红痕嵌在皮肤里,再往下扫,他手背还凝着片暗红的血渍,看着就刺目。
“你受伤了?!”沈景行没顾上多想,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语气里的轻松全散了,只剩急。
“不……这不是……”陆明远想抽回手,话还没说完整,就被沈景行拽着往护士站走。
到了跟前,沈景行对着忙碌的护士扬声问:“您好,麻烦借一下医药箱行吗?我朋友手上和脖子都伤了,我帮他简单处理下。”
护士抬眼扫了眼陆明远的伤处,点头递过医药箱:“棉签和碘伏在最上层,轻着点擦。”
沈景行拉着陆明远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拆开包装拿出棉签蘸了碘伏,刚碰到他手背上的伤口,就听见陆明远闷哼了声:“嗯……呃。”
沈景行的动作立刻顿住,抬眼就见陆明远咬着下唇,眉头皱成了团,却没再躲。他放轻了力道,棉签蹭过伤口时慢得像怕碰碎什么:“疼就说,别硬扛。这伤到底怎么弄的?总不能是自己抓的吧?”
“没事,不疼的。”陆明远说着,指节却悄悄蜷了蜷,目光落在走廊尽头,刻意避开沈景行的视线,像是想把这点疼也藏起来。
“怎么可能不疼。”沈景行的声音沉了沉,手上蘸着碘伏的棉签又放轻了几分,擦过痂皮边缘时,几乎是贴着皮肤轻轻扫过,“伤口深成这样,刚划到的时候肯定疼坏了吧?还硬撑。”
听了张小丽那刺耳的语言,现在听着沈景行轻声细语说出的话,心里头那点委屈仿佛终于被人发现。
陆明远心头发紧,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又差点涌上来。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被碘伏染得发黄的手背,声音闷得像堵了团棉花:“没……没有硬撑。” 可攥着衣角的手,却悄悄收紧了。
沈景行看着他细微的的动作抿了抿薄唇。
“知道吗?著名大‘话学家’说过——没人能永远坚强,也没人永远脆弱,你是来体验生命的,所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看谁不爽就骂他句SB!”沈景行故意把“话学家”咬得重重的,还冲他挤了挤眼。
陆明远愣了愣,眉头蹙起来:“化学家?哪个化学家还研究这个?”
沈景行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诌:“汉森蔓·景啊。”
“汉森蔓……”陆明远真的低头琢磨了两秒,抬头时眼里还带着点疑惑,“是国外的学者吗?怎么从没听过这名字?”
沈景行再也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样,哪来的国外学者,是‘handsome man’——‘帅小伙’的景,就是我沈景行。
陆明远的脑袋顿时像被塞进了热烘烘的棉花里,“嗡”的一声炸了——脸颊从耳尖开始泛红,顺着脖颈一路烧下去,连呼吸都跟着滞了半拍。
他盯着沈景行落在自己发顶的手,指节分明,带着刚碰过碘伏的清冽气味,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了滚,连方才堵在胸口的那些委屈、难过、后怕,都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热意冲得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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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一侧的落地窗敞着,正午的阳光直直泼洒下来,恰好将君清笼在光里。他穿的白衬衫被晒得有些晃眼,风卷着额前碎发飘开,才露出那双早就在暗处紧盯的眼睛——眼底沉得发阴,手里攥着的药盒被指尖掐出几道变形的折痕,指节都泛了白。
他的目光先扫过陆明远泛红的眼眶,随即落在沈景行搭在对方头顶的手上,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啧!”眼神瞬间冷得发狠。
「因该把他关起来的,这样他才会只看着我。」
这念头在心里滚过的时候,他攥着药盒的手又加了几分力,盒角硌得掌心发疼,脸上却没显半分,只站在光里,像尊被阳光裹着的、冷冰冰的影子。
将君清抬手,修长的手指插进额前发缝,猛地向一侧撩开——碎发扫过脸颊,露出张线条利落的脸,眉骨锋利,唇线清晰,漂亮得有些逼人。
可这份漂亮里,却裹着淬了冰的眼神,冷得让人发怵。他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喉间滚过句低低的自语:“如果真那么干了,哥应该会生气吧?”
话音落,他缓缓松开攥得发紧的手,指腹蹭过药盒上被捏皱的边角,试图压下眼底翻涌的阴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像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