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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生日与界碑 ...

  •   日历无声地翻过一页,俞岫白十八岁的生日,在一个平淡的周末到来。
      清晨醒来,房间里依旧安静。没有父母忙碌的准备,没有母亲温柔的“生日快乐”和父亲带着胡茬的早安吻。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在意识清醒的瞬间便将他淹没。他把脸埋进枕头,贪婪地汲取着上面早已淡得几乎消失的、属于过去的气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屿发来的信息。
      【生日快乐,岫白!今天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保证让你开心起来!校门口等你?】
      后面跟着一个灿烂的笑脸表情。
      俞岫白盯着那条信息,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他需要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悲伤,需要一点声音,一点色彩,需要证明自己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感受快乐。他回复了一个“好”字。
      周屿今天穿了一件亮蓝色的卫衣,衬得他小麦色的皮肤更加健康,头发像是精心打理过,蓬松有型。他站在校门口,像一株迎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充满活力。看到俞岫白,他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迎上来。
      “生日快乐!”他将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塞到俞岫白手里,“先收着!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周屿带他去了市里最大的游乐园。周末的游乐园人声鼎沸,色彩斑斓,欢快的音乐无处不在。俞岫白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和恍惚,但周屿的热情极具感染力。他们坐了过山车,在急速坠落时俞岫白忍不住和周屿一起放声尖叫,风声呼啸着刮过耳畔,仿佛能将所有烦恼暂时吹散。他们去了鬼屋,周屿明明自己也害怕,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挡在他前面,结果被一个突然弹出的道具吓得直接跳起来抱住了俞岫白的胳膊,两人出来后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相视大笑。
      阳光下,俞岫白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久违的红晕,那双沉寂许久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眼尾那颗泪痣也仿佛活了过来,点缀着这难得一见的生动。周屿看着他这样的笑容,眼神亮得惊人,悄悄用手机捕捉下了这个瞬间。照片里的少年,眉眼舒展,笑容干净,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被父母宠爱着、无忧无虑的小太阳。
      黄昏时分,周屿送他回到别墅区外。
      “今天开心吗?”周屿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期待。
      “嗯,很开心。”俞岫白点头,这是真心话。这一天的喧嚣和快乐,像一剂强效麻醉,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和心底的沉重。
      “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周屿语气真诚,“以后要多笑笑。”他顿了顿,声音稍微低了些,“岫白,我……”
      “谢谢你的礼物和今天的一切。”俞岫白打断了他,他感觉到了周屿想说什么,但他还没准备好面对,“我该回去了。”
      周屿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笑着点头:“好,生日快乐!明天见!”
      看着周屿离开,俞岫白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游乐园的喧嚣犹在耳边,却更反衬出回归现实的冷清。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栋别墅。
      推开门,客厅里只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柔和。凌迟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等他。餐桌上没有生日蛋糕,没有鲜花气球,只有一份看起来十分正式的文件袋。
      “回来了。”凌迟抬眼看他,目光在他比出门时多了几分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玩得开心?”
      “嗯。”俞岫白低应一声,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
      凌迟拿起文件袋,走到他面前,递给他。“十八岁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俞岫白迟疑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份装订整齐的协议草案。标题清晰地印着——《关于俞氏集团资产委托管理及股权代持的协议(草案)》。
      他快速翻阅着,条款清晰列明了凌迟作为受托人,在他大学本科毕业前,全权负责俞氏集团的运营管理、资产处置及所有相关事务,并约定了详细的监督机制和最终移交条件。这不是掠夺,这是一份详尽到近乎刻板的守护计划。
      “这只是草案,你可以找任何你信任的律师审核。”凌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在你具备独立掌控一切的能力之前,我会替你,也替你父母,守好它。这是我对他们的承诺,也是……我对你的责任。”
      俞岫白握着那份沉甸甸的协议,指尖微微颤抖。
      情绪在这一刻汹涌地决堤。
      白天强撑的快乐如同退潮,露出底下嶙峋的悲伤礁石——这是第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生日。而手中这份协议,冰冷严谨的条文之下,包裹着的却是眼前这个男人为他撑起的一片天。他想恨他,恨他是一切变故的开端,可这份恨意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是凌迟,在他父母猝然离世、亲朋避之不及的时候,接手了这个烂摊子,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公司,给了他一个遮风挡雨(哪怕是冰冷的)的住所,甚至现在,连他迷茫的未来都一并规划妥当。
      感动于这份不动声色的守护,愧疚于自己持续的迁怒,悲伤于父母的永远缺席,再加上药物影响下本就脆弱的情绪闸门——所有这些复杂汹涌的情绪拧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垮了他的防线。
      热意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他慌忙低下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在协议洁白的纸页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混乱:“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凌迟看着他滴落的眼泪和慌乱无助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动作略显生硬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一下,两下。笨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
      “没关系。”凌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在。”
      这一刻,俞岫白清晰地感觉到,他与凌迟之间那堵由恨意筑起的高墙,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恨意依旧存在,像一枚坚硬的核。但它正被更庞大、更现实的依赖感层层包裹、侵蚀。
      这份依赖,源于他无处可去的现实,源于凌迟是父母离去后唯一真正伸出手(哪怕方式强硬)接住他的人;源于他自身能力的不足,无法应对公司的风雨和外界的觊觎,只有凌迟有能力和意愿为他遮风挡雨;更源于他内心深处隐秘的认知——无论他如何抗拒,凌迟是此刻他生命中唯一恒定、唯一能兜底的存在。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屈辱,却又无法挣脱。恨,成了维系他摇摇欲坠的自尊的最后遮羞布;而依赖,则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当晚些时候,凌迟在书房的电脑上查看助理发来的日常汇报邮件时,附件里有几张需要他知晓的、俞岫白在校外活动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周屿发在某个半公开社交圈的照片——游乐园里,俞岫白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驱散了所有阴霾。
      凌迟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许久。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是心动,为这久违的、纯粹如阳光的笑容。这笑容瞬间击中了他,将他带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在俞家花园里,浑身沾满泥点却笑得比阳光还耀眼的少年。那个像小太阳一样,不经意间照亮他灰暗世界的存在。看到俞岫白似乎终于从沉重的悲伤中探出头,重新捕捉到一丝快乐,他感到一种深切的、近乎欣慰的放松。但在这宽慰之下,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试图忽略的涩意悄然滋生——那个让他心动的、如同重现昔日光芒的笑容,是因另一个少年而起。这感觉微妙而陌生,让他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他关掉了图片,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冰冷的商业文件上。
      他知道,那份协议是界碑,划清了他的责任与界限。
      而那张照片,则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提醒着他,有些界限,正在被一种不受控的情感悄然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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