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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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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办公室之行和随之而来的亲密,像是给俞岫白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丝回归“正常”生活的曙光,变得更加积极主动。
他甚至开始在网上查阅一些艺术院校的资料,虽然只是浏览,不敢深入去想遥远的未来,但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他会更努力地吃饭,即使胃口不佳;会更配合地做医生建议的、温和的康复运动;会在阳光好的下午,拉着凌迟在花园里多走几步,美其名曰“陪小白散步”。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也真切了几分,虽然依旧带着病气,但那努力想要发光的样子,让凌迟看在眼里,既欣慰又心疼。
凌迟也将更多的工作带回家处理,尽量延长陪伴他的时间。
夜晚的同床共枕,不再是单纯的守护,多了许多温存的时刻。凌迟会在他睡前,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低声给他读一些舒缓的诗歌或散文。
俞岫白则会在他工作时,安静地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画画,或者只是看着他和睡着的发呆,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名为“幸福”的情绪填满。
他甚至在尝试,用画笔去描绘一些更明亮、更充满希望的东西,比如窗外生机勃勃的绿植,比如小白追逐光斑的傻气模样。他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试图驱散心底残留的阴霾,试图向凌迟、也向自己证明,他正在好起来。
然而,命运的残酷,往往在最不经意的时刻,给予最沉重的一击。
这天下午,俞岫白感觉格外的好。头痛似乎远离了他,视野清晰,甚至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精力充沛。他兴致勃勃地拉着凌迟,说想尝试画一幅两人的合影——让凌迟坐在书房窗边的椅子上,他则在一旁支起画架。
凌迟看着他难得的精神焕发,虽然心底隐约闪过一丝不安——这种突如其来的“好转”有时并非吉兆——但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便依言坐下,配合地充当模特。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凌迟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俞岫白专注地调着颜色,笔尖蘸取饱满的颜料,试图捕捉凌迟此刻沉静中带着温柔的神态。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意,觉得自己仿佛触摸到了某种平凡的、触手可及的幸福。
就在他准备落下关键一笔,勾勒凌迟唇角那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时——
世界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猛地倾斜、颠倒!
不是模糊,不是眩晕,而是一种天旋地转的、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无形大手粗暴扭曲的失控感!眼前的画架、凌迟的身影、窗外的光线,所有的一切都疯狂地旋转、碎裂,变成一片混乱扭曲、令人作呕的色彩漩涡!
剧烈的、如同斧凿刀劈般的头痛在同一时间炸开!那痛感如此尖锐猛烈,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极致的痛苦。
“呃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痛呼,手中的画笔“啪”地掉在地上,溅开一滩刺目的颜料。他双手猛地抱住头部,身体不受控制地从画架前的高脚凳上向后栽倒!
“岫白!”
凌迟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他身体重重摔在地板之前,险险地将人捞进了怀里。
俞岫白在他怀中剧烈地痉挛着,身体僵硬,牙关紧咬,脸色在几秒钟内变得死灰,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双眼翻白,瞳孔散大,对凌迟焦灼的呼唤毫无反应,只有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意义不明的“咯咯”声。
癫痫发作!而且是极为严重的全面性强直阵挛发作!
凌迟的心脏像是被瞬间冻结,又猛地被投入油锅!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他迅速按照之前医生紧急培训过的步骤,小心地将俞岫白平放在地毯上,解开他领口的扣子,将他的头偏向一侧,防止呕吐物窒息。
“岫白!坚持住!看着我!”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紧绷变形,但他手上的动作却稳得出奇。他一边按住俞岫白剧烈抽搐的身体,防止他受伤,一边用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手机,指尖颤抖却准确地拨通了急救电话,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报出了地址和情况。
等待救护车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凌迟半跪在俞岫白身边,看着他痛苦抽搐的模样,看着他失去意识的苍白面容,感觉自己仿佛也在经历一场凌迟。他紧紧握着俞岫白冰凉僵硬的手,一遍遍地、徒劳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双总是沉稳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近乎破碎的恐慌。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救赎的号角。
医护人员迅速将俞岫白抬上担架,接上氧气,进行紧急处理。凌迟抓起车钥匙和手机,脸色铁青地紧跟上去,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沾染了颜料和冷汗的家居服。
整个抢救过程紧张而混乱。在医院急诊室,医生护士围着俞岫白忙碌着,用药控制抽搐,监测生命体征。凌迟被挡在抢救室外,像一头被困的雄狮,焦灼地踱步,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而不自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心神俱裂地等待时,他遗落在客厅地毯上的手机,屏幕因为不断涌入的、关于工作请示和周屿发来的、询问俞岫白近况的消息,而一次次地亮起,又最终归于黑暗。
几个小时后,俞岫白的抽搐终于被药物控制住,陷入了深度昏睡,被转入了神经内科的监护病房。
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凌迟,这次急性发作意味着病情可能出现了恶化,肿瘤可能压迫或刺激到了更关键的区域,后续治疗必须升级,并且需要住院进行密切观察和调整用药。
凌迟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身上插着管线、安静沉睡却无比脆弱的俞岫白,只觉得浑身冰冷。他一直精心构筑的、用“心理问题”和“静养”包裹的保护壳,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猛烈到无法在家中处理的急症面前,彻底被击得粉碎。
住院,意味着更频繁的检查,更复杂的治疗,也意味着……那个他一直试图隐瞒的真相,恐怕再也无法完全掩盖。
第二天下午,俞岫白从昏睡中悠悠转醒。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寸肌肉都酸痛无力,大脑更是如同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重而混沌。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辨认出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记忆是破碎的。他只记得画画,记得突然袭来的、毁灭性的头痛和天旋地转,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凌迟一直守在他床边,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而憔悴,但在看到他睁眼的瞬间,那紧绷的神色立刻被强压下去的担忧和温柔取代。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俞岫白摇了摇头,虚弱得说不出话。他看着凌迟这副模样,心里一阵酸涩。
他想问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凌迟眼中的沉重,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隐约感觉到,这次不一样。不是普通的头痛,不是短暂的眩晕。这次……很严重。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了一条缝。周屿抱着一束新鲜的向日葵,有些拘谨地探进头来。
“岫白?凌先生?”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我……我听班里同学说看到救护车……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在这里。你……你还好吗?”
周屿的出现,让俞岫白有些意外,也让他再次意识到这次病情的严重。
他看着周屿手中那束象征着阳光和生命的向日葵,再看看凌迟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凝重,一个被他刻意忽略了很久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水蛇,猛地缠上了他的心——
如果只是“心理问题”和“神经衰弱”,为什么会严重到需要叫救护车?为什么会住在看起来如此严肃的神经内科病房?为什么凌迟的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那样深沉的、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疲惫和……恐惧?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脆弱地哭泣或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凌迟,看着这个他爱着、也恨着的男人,看着他试图用温柔掩盖的沉重真相。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对周屿露出了一个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微笑。
“我没事。”他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谢谢你来看我。”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照在周屿带来的向日葵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
但这光芒,却无法驱散俞岫白心中那正在迅速凝聚的、关于自身命运的冰冷疑云。
他仿佛看到,那层一直保护着他的、名为“无知”的纱幔,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揭开。
他从凌迟身上学到过的;直面可能的绝望,依然要稳住心神,努力去寻找真相,哪怕那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