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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好,我们手术 ...

  •   医院的白,是一种吞噬一切生气的、令人窒息的苍白。俞岫白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那片不祥的疑云越来越重。
      凌迟的沉默,医生查房时谨慎的措辞,还有那些比在家里更复杂、更频繁的检查和输液,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周屿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他放下那束向日葵,努力想说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学校里的趣闻,篮球队的新战绩,试图驱散病房里凝重的气氛。但他阳光的话语,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真正传递到俞岫白的世界里。
      俞岫白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弯一下嘴角,那笑容却达不到眼底。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凌迟身上,看着那个一向强大的男人,此刻眼下浓重的阴影和眉宇间无法化开的沉重。他知道,凌迟在承受着什么,而那东西,必然与自己有关。
      周屿坐了一会儿,感受到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终于讪讪地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看了看俞岫白,又看了看沉默伫立在窗边的凌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岫白,你好好休息,我……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隐约感觉到,这里有他无法介入、也无法理解的沉重。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喧嚣。
      寂静,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俞岫白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窗边的凌迟,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凌迟,告诉我吧。”
      凌迟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他缓缓转过身,对上俞岫白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迷茫、脆弱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等待真相的决绝。
      逃避已经没有意义。
      凌迟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握住了俞岫白放在被子外、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努力维持着稳定,仿佛在宣读一份关乎生死存亡的商业合同,尽管这份“合同”的内容,足以将他珍视的一切摧毁。
      “岫白,”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铅块里挤出来,“你得的,不只是抑郁焦躁和神经衰弱。”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望进俞岫白的眼睛,仿佛要给予他承受真相的力量。
      “是脑瘤。恶性程度很高的……胶质母细胞瘤。”
      “脑瘤”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俞岫白的心上。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两个字被凌迟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宣之于口时,世界还是仿佛寂静了一瞬。
      他没有尖叫,没有崩溃,甚至连瞳孔都没有剧烈收缩,只是放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指节泛出青白色。
      原来……是这样。
      那些反复的头痛,莫名的眩晕,视力的模糊,失控的呕吐,还有那晚恐怖到极致的幻觉和抽搐……一切都有了最残酷的解释。
      他看着凌迟,看着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愧疚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担忧,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这大半年是如何独自扛着这个秘密,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心理问题”安抚他,一边倾尽所有与死神争夺他。
      恨意吗?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合时宜。比起死亡逼近的阴影,那些过往的恩怨,仿佛都被冲淡了。
      “所以……之前吃的那些药,看的心理医生……”他轻声问,声音异常平稳。
      “是为了控制症状,稳定你的情绪,也……是为了不让你害怕。”凌迟的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涩意。
      这时,主治医生和神经外科的主任医师一同走了进来,显然是凌迟提前安排好的。他们拿着最新的影像片子,面色凝重地向两人详细解释了病情。
      肿瘤的位置有些深,且与重要的功能区毗邻,生长迅速,药物和保守治疗只能暂时控制,无法根治,预后极差。
      “目前看来,手术切除是唯一可能争取长期生存,甚至根治机会的方法。”神经外科主任指着片子上那片不详的阴影,语气严肃,“但是,手术风险极高。”
      他一条条列出那些冰冷而残酷的可能:
      “由于肿瘤位置敏感,手术过程中,极有可能损伤周围脑组织,导致……”
      “……永久性的功能缺损,比如偏瘫、失语、视力听力丧失。”
      “……严重的,可能无法顺利脱离手术,或者术后出现严重并发症……”
      “……”医生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紧握的手,声音低沉了几分,“……也存在一定概率,会影响颞叶深部记忆相关区域,导致……术后失忆。”
      失忆。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丧钟,在病房里回荡。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保守治疗。”医生补充道,“我们会采用最积极的放化疗方案,尽力控制肿瘤生长,延长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这相对安全,但……只是延缓,无法改变最终结局。”
      医生留下残酷的选择,离开了病房。
      沉重的寂静再次降临。
      保守治疗,意味着在药物的副作用和日渐加重的病痛中,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吞噬,走向已知的终点。
      手术,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赢得未来;赌输了,可能是死亡,可能是残疾,也可能是……忘记一切,忘记痛苦,也忘记爱。
      俞岫白久久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和凌迟交握的手,凌迟的手很大,很暖,此刻却和他的一样,冰凉。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凌迟,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异常清晰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
      “凌迟,”他说,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拂过凌迟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我想手术。”
      凌迟的心脏猛地一缩。
      俞岫白继续说着,眼神清澈而勇敢:“保守治疗……只是等死。我不想那样。我想……我想和你,有以后。”
      他的目光描摹着凌迟深刻的眉眼,里面盛满了不容错辨的爱意,“我想和你像正常人一样,一起生活,一起去很多地方,看你工作,陪你变老……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我也想试试。”
      他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故作轻松的调侃,但那调侃背后,是令人心碎的成熟:“而且,医生不是说,也有可能失忆吗?”
      他看着凌迟骤然剧痛的眼神,努力维持着笑容,“万一……万一我运气不好,真的忘了所有事,忘了爸爸妈妈,也……忘了你……”
      他的声音几不可查地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那也挺好的,对不对?至少……我不会再因为恨你而痛苦,也不会再因为想念他们而难过了。我就……可以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了。”
      他甚至试图开一个残忍的玩笑,“说不定,忘了所有,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呢?”
      他说这话时,是看着凌迟眼睛说的。
      他在告诉凌迟,他考虑过死亡,也考虑过遗忘。
      如果结局注定不幸,他宁愿选择一种能消解内心无尽悲伤的方式。他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乐观”,来安慰凌迟,也试图说服自己接受最坏的可能。
      凌迟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强装笑颜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对“解脱”的隐秘向往,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怎么会不懂?这大半年来,恨与爱的撕扯,病痛的折磨,早已让这个少年身心俱疲。“解脱”这个词,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带着一□□惑。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反驳,说“你不会死”,也没有急切地承诺“我不会让你忘记”。
      他只是更紧地、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握住了俞岫白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生命力量渡过去。
      他深深地望进俞岫白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心痛、无力,以及一种超越了一切个人情感的、深沉如海的尊重与爱。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与子同袍的决绝,“我们手术。”
      他尊重俞岫白的选择,尊重他对“正常生活”的渴望,也尊重他……对“解脱”的那一丝隐秘的考量。
      如果那是少年在权衡所有痛苦后做出的选择,那么,他愿意陪他赌这一把。无论结果是生是死,是铭记还是遗忘,他都会在那里。
      赢了,他陪他看尽余生风景。
      输了,他替他收拾所有残局,包括承受那比死亡更漫长的、被遗忘的孤独。
      这一刻,病房里没有哭泣,没有抱怨。
      只有两个紧紧依靠的灵魂,在生死抉择的悬崖边,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强和深爱,共同做出了向命运挥剑的决定。
      前路未知,荆棘密布。
      但他们选择了并肩作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好,我们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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