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同桌是块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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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裹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热意，撞在高二（1）班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挠着玻璃。窗沿积着层薄薄的灰，被风一吹，扬起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打着旋儿。
林野拖着书包站在教室后门，帆布书包带被汗水浸得有点潮。他微眯着眼，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前排黑板旁贴着的新座位表上。红色水笔写的名字密密麻麻，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去，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顿住了——“林野”两个字旁边，紧挨着的是“顾砚”。
指尖无意识地在随身携带的草稿纸边缘划了道斜线，铅灰色的线条歪歪扭扭，像条被踩了尾巴的蛇。林野挑了下眉，眉峰处的皮肤微微绷紧，露出点少年人特有的桀骜。
顾砚。
这两个字像根磨尖了的细针，轻轻巧巧地扎在他过去一年的成绩单上。每次大考小考，红榜最顶端永远是这两个字，烫金似的，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衬得下面“林野”的名字格外寡淡，像被水渍洇过的墨迹。
他不是输不起。林野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瓷砖缝，那里卡着半片枯叶。上次期末考，他总分只比顾砚低三分，数学甚至比对方高了两分。可这三分的差距，就像道无形的坎，他卯着劲冲了一年，始终差那么一口气。他腻烦的不是这三分，是腻烦这种无论怎么往前追，对方都像钉在原地的距离，更腻烦这人身上那股子“万物与我无关”的冷淡劲儿——仿佛所有人都在为分数厮杀时，他只是站在云端，漫不经心地看着。
走到座位旁时，顾砚已经在了。
他坐的是靠窗的位置，背挺得笔直，像棵被精心修剪过的白杨树。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从眉骨到下颌的弧度绷得很紧，冷硬得像用刻刀雕出来的。阳光透过窗外老樟树的缝隙漏下来，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细碎的光斑随着风晃啊晃，却没焐热他半分气息。他周身像裹着层透明的冰壳，连空气都比别处凉了半度。
桌上摊着本深蓝色封面的物理竞赛题，书页边缘被翻得有些卷。指尖捏着的黑色水笔悬在半空，笔尖离纸面只有两毫米，似乎在思考某个复杂的受力分析，又像只是单纯地停着——他连发呆都透着股规整劲儿。
林野故意把书包往桌洞里塞得重了些，帆布摩擦着木桌板，发出“刺啦”一声响。他盯着顾砚的侧脸，等着对方有哪怕一丝的反应。
顾砚没动。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像蝶翼停在那里，纹丝不动。
“……”林野心里啧了声。行，够装。
他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椅腿在瓷砖地上刮出“吱呀”的锐响，课桌被带得晃了晃，两人共用的那条粉笔划的中线随之颤了颤，落下点粉笔灰。林野把胳膊肘往中间顶了顶，校服袖子越过中线半厘米，露出手腕上那块有点褪色的电子表——算是宣示主权，也算是种无声的挑衅。
顾砚的笔终于动了。
却不是因为他。笔尖在纸上流畅地写下解题步骤，字迹清瘦有力，撇捺都带着锋锐，像他的人一样，透着种不容置喙的规整。林野瞥了一眼，那道题是上周竞赛班的附加题，他昨天琢磨了半天才解出来，顾砚却写得轻描淡写，连草稿都没打。
整个上午，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早读课读英语，林野故意把声音提得比平时高些，尾音带着点拖腔，像是在唱歌。顾砚捧着单词本，嘴唇几乎不动，只有极轻的气音从喉咙里溢出来，节奏均匀得像节拍器。
课间操，林野回来时带了瓶冰镇可乐，“咚”地放在桌上，瓶身外壁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淌，快滴到顾砚的竞赛题上。他看着那滴水珠，等着顾砚皱眉或者把书挪开。可对方只是伸手，用指尖轻轻把可乐瓶往林野那边推了一厘米，水珠落在了林野的校服裤腿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了道附加题，题干长得像篇短文，涉及三个函数图像的交叉分析。全班鸦雀无声，连平时最活跃的几个男生都皱着眉咬笔头。林野盯着题目里的参数，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辅助线，正琢磨着要不要用反证法，旁边的顾砚忽然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动作很轻，椅子腿没发出一点声音。
“顾砚同学，你来讲讲？”老师推了推眼镜，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顾砚走到讲台前，拿起半截白色粉笔。他个子很高，站在那里时，阴影能罩住小半块黑板，把老师写的板书都遮了一角。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穿透力，清晰地传进每个角落，逻辑缜密得像教科书——他甚至没用老师准备的投影仪，直接在黑板上画了个极简的示意图，三笔两笔就把最复杂的推导过程简化成了两步。
“……所以，当x趋近于正无穷时，极限值为e的负一次方。”他放下粉笔，指尖沾了点白灰。
林野坐在下面，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指甲掐进校服布料里，留下几个浅浅的印子。他其实也解出来了，步骤和顾砚的大同小异，可被对方这么云淡风轻地一讲，倒显得自己刚才的绞尽脑汁有点可笑。
讲完题，顾砚走回座位，经过林野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开口说什么，比如“刚才那题你好像没听懂”之类的欠揍话，甚至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了反驳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没听懂？”
结果对方只是弯腰，捡起了掉在他脚边的一块橡皮。
橡皮是最普通的白色长方体，边缘被磨得有些圆钝，角上还缺了一小块，大概是上次被他摔在地上磕的。顾砚捏着橡皮的一角，轻轻放在他桌角，指尖离开时，橡皮上还残留着点他指尖的温度，比室温稍凉，却奇异地没让人觉得冷。
林野盯着那块橡皮看了半节课。
阳光慢慢移过桌面，照在橡皮上，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他看着那点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起顾砚讲题时微微侧着的肩膀，想起他捏粉笔时骨节分明的手指，甚至想起他走路时校服下摆扫过地面的弧度。直到下课铃响，他才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把橡皮塞进笔袋最深处，压在一把尺子下面，像是藏起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叫声。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吹来的风带着点热意。林野把数学卷子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步始终算不对，烦躁得想把笔摔了。
他转着笔看向窗外，老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跳来跳去。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
顾砚还在做题，眉头微蹙着，鼻梁上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有点透明，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他大概是遇到了难题，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笃、笃、笃，节奏很慢，却很规律。阳光移了位置，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忽然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手腕骨突出得很明显，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上好的玉。
林野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胡乱敲了一下，震得他耳膜发嗡。他忽然从书包里翻出速写本——那是本封面有点磨损的线装本，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里面画过窗外四季的树，飞过的鸽子，甚至是讲台上打瞌睡时点头的老师，唯独没画过人。
笔尖在纸页上悬了很久，HB铅笔的铅芯在阳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林野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顾砚的侧脸，又迅速收回来，假装在看自己的卷子。反复几次后，他终于咬了咬牙，笔尖落下。
他没敢画得太明显，只快速勾勒出顾砚低头的侧影轮廓，重点描了那道绷紧的下颌线，像用刀刻出来的，还有微蹙的眉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褶皱。他甚至细致地画了顾砚耳后的一缕碎发，被阳光照得有点透明。
画完这几笔，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合上本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一张草稿纸吹到了地上。他慌忙把速写本塞进桌洞最里面，心脏却跳得像要撞破胸腔，“咚咚”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顾砚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头。
四目相对。
林野的呼吸瞬间卡住了，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对方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很淡的墨色，瞳仁里映着窗外的树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情绪，却看得人莫名心慌——仿佛他刚才那些偷偷摸摸的心思，全被这双眼看穿了。
“有事？”顾砚开口，声音比上午讲课的时候更低些，带着点刚从题海里抽离的沙哑，像磨砂纸轻轻擦过木头。
这是他今天对林野说的第一句话。
林野猛地别过脸，看向黑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带着后颈都有点热。他攥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嘴上却硬邦邦的：“没事。看你挡着我看黑板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蹩脚。顾砚坐在靠窗的位置，离黑板还有段距离，怎么可能挡着他？
顾砚没反驳，也没戳穿。只是默默地往窗边挪了挪，椅子腿在地上滑出极轻的一声响，让出了更宽的位置。他的校服袖子从桌沿垂下来，随着动作晃了晃，露出一小截手腕，还是白得晃眼。
林野盯着黑板上模糊的板书，上面的函数图像扭曲成了一团乱麻。脑子里却全是刚才画的那笔侧影，还有顾砚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他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腹蹭过额前的碎发，沾了点汗水。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顾砚，果然是块捂不热的冰。
但……
林野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旁边，顾砚已经重新低下头做题，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刚才那点冷硬的线条好像被融化了些。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他从桌洞里摸出笔袋，打开，指尖在那把压着橡皮的尺子上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把橡皮拿出来。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树叶沙沙响，也吹得他那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轻轻晃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同桌是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