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课桌上的中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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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的数学课，窗外的蝉鸣已经歇了大半，只剩下几声有气无力的余响，混着讲台上老师推导公式的声音，在教室里慢悠悠地荡。老师握着半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推导圆锥曲线的轨迹方程，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积起薄薄一层，像刚下过的小雪。阳光斜斜地打在黑板上，把那些复杂的公式照得发白，连带着老师的影子都被拉得老长，投在后排的墙壁上，随着手势轻轻晃。
林野趴在桌上，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迟迟没有落下。纸上画了一半的抛物线歪歪扭扭，顶点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往旁边偏了个奇怪的角度。他的心思没在题上，目光越过纸面，落在了同桌的胳膊肘上。
顾砚的胳膊肘又过线了。
那条用白色粉笔在课桌中间划的中线，是开学第一周，林野趁顾砚去办公室交作业时偷偷画的。当时他拿着半截粉笔，蹲在椅子上，眯着眼比量了半天，画得笔直，末了还得意地拍了拍桌子，对着空气宣布：“楚河汉界，互不侵犯。”顾砚回来时看见这条线，只是挑了挑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可这阵子，这条线像是成了摆设。顾砚的胳膊肘总像长了脚似的，趁林野不注意就悄悄往这边挪。有时是写题时，手肘随着笔尖的移动慢慢越界，停在中线这边半厘米的地方，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沿，指腹因为常年握笔，泛着淡淡的红；有时是翻书时，手肘带过来一个轻巧的弧度，校服袖子蹭过林野的练习册，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又很快收回去，像只试探的小兽。
林野的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戳了个小点，纸面被戳得微微发皱。那点痒意顺着笔尖爬上来，钻进心里，有点像春天被柳絮扫过皮肤的感觉。换作以前，他早就皱着眉，用胳膊肘把对方的胳膊顶回去了，顶的时候还得故意弄出点声响，宣示自己的领地。可今天，他只是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自己的物理练习册，露出桌角一小块空白，给那只越界的胳膊腾了点地方。
顾砚的胳膊肘似乎顿了顿，却没缩回去。林野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握着笔的手，指尖在演算纸上演算得飞快，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在啃桑叶。阳光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细细的青筋，随着手腕的动作轻轻跳。
下课铃响时，老师刚把最后一个公式写在黑板上，粉笔末在阳光下炸开一小团白雾。林野长舒一口气，往后仰着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吧”声。胳膊肘抬到最高点时，没留神往旁边偏了偏，正好撞在顾砚的手背上。
顾砚正在收拾笔袋，指尖夹着几支刚用完的笔，被这么一撞，“啪嗒”几声，笔全掉在了桌上。黑色的水笔、自动铅笔、还有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停在林野的练习册旁边。
“抱歉。”林野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俯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那支黑色水笔的笔杆，顾砚的手也伸了过来。两只手在桌角撞了个正着，林野的指腹蹭过顾砚的手背，对方的皮肤很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带着点光滑的质感。
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指尖，林野猛地缩回手，指尖有点麻。他看着顾砚把笔一支支捡起来，动作从容得很，先捡黑色水笔，再捡自动铅笔，最后拿起那支红色记号笔，笔帽扣得严严实实，笔杆上沾的一点橡皮屑都被他用指尖捻掉了。
“你的笔盖松了。”顾砚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把林野飘远的注意力拽了回来。他拿起那支被林野碰掉的黑色水笔，旋开笔盖，对着阳光举起笔杆，光线透过透明的笔杆照进来，能清楚地看见里面那根小小的弹簧，松松垮垮地挂着，确实快掉了。
林野愣了愣。这支笔是他初二时买的，用了快两年，笔盖早就松了，上课时总往下掉，他自己都没太在意，掉了就捡起来，再掉再捡，像个循环往复的小游戏。顾砚怎么会注意到这个？
顾砚没等他回应，从笔袋里摸出一小卷透明胶带。胶带是最普通的宽胶带，卷在一个白色的小轴上，边缘有点卷毛。他用指尖捏住胶带的一端，轻轻拽出一小段，“嘶”的一声撕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缠在笔盖内侧。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胶带的边缘，一点点绕着笔盖缠，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褶皱，像在做一道精密的物理题。阳光落在他的手指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还有指甲缝里没擦干净的一点铅笔灰。缠到第三圈时，他停了停，把胶带末端按在笔盖上蹭了蹭，确保粘牢了，才把笔盖旋回笔杆上。
“这样能撑几天。”他把笔递回来，笔盖扣得稳稳的，轻轻晃了晃，也没掉下来。“周末去文具店换个新的笔盖，或者直接换支笔。”
林野接过笔，指尖碰到顾砚缠胶带的地方，有点硌手，却奇异地让人安心。那一小块胶带像个小小的铠甲，把松垮的笔盖牢牢锁住。他“哦”了一声，把笔塞进笔袋最里层，贴着那块被顾砚捡回来的橡皮。指尖能感觉到那一小块胶带的温度，比手心还烫，像揣了颗小小的太阳。
下午的自习课，阳光变得懒洋洋的，透过窗户照在林野的后颈上，暖烘烘的。他昨晚熬夜打游戏，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梦里迷迷糊糊的，好像又回到了初中的篮球场，有人传球过来，他没接住，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正正好好撞在额头上——
“唔。”他皱着眉哼了一声，感觉额前的碎发被人轻轻拨开了。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扫过皮肤，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林野猛地睁开眼，撞进一双浅墨色的眸子里。顾砚正低头看着他，手里捏着一本摊开的英语词典，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单词看得人眼晕。见他醒了，顾砚的眼神闪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湖面，迅速移开视线，落在词典上，耳根却悄悄爬上一点红。
“老师刚才过来了。”顾砚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带着点刚从单词里抽离的沙哑，“敲了敲你的桌子，你没醒。”
林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然有点乱，额前的碎发纠结在一起，沾着点汗。他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眼角的余光瞥见桌角放着一块薄荷糖。糖纸是透明的，印着绿色的叶子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能看见里面白色的糖块，方方正正的，像块小小的冰块。
“这是你的？”他拿起糖，指尖捏着糖纸的边缘，感觉那点凉意透过纸传过来。
顾砚翻着词典，没抬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嗯，醒神用。”
林野剥开糖纸，一股清凉的薄荷味立刻窜进鼻子里，带着点甜丝丝的气息。他把糖块扔进嘴里，薄荷的清凉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辣的劲儿，呛得他差点咳嗽出来，眼泪都快逼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顾砚，对方还在翻词典，侧脸对着他，阳光把他的轮廓描得很清晰，连耳垂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野觉得顾砚的耳朵尖好像更红了，被阳光照着，像颗熟透的樱桃，泛着温润的光。
放学铃响时，林野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他把课本一本本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的数学练习册不见了。那本练习册封面都磨破了，边角卷得像朵花，可里面有老师明天要重点讲的错题订正，是他昨晚熬到十一点才整理好的。
“奇怪……”他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又弯腰在桌洞里摸了半天，指尖扫过积在洞底的铅笔屑和半块橡皮，就是没摸到练习册的影子。急得额头冒了层薄汗，连后背都有点发潮。
“在我这儿。”
顾砚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林野抬头，看见顾砚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封面是他熟悉的磨破的边角，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的“林野”两个字，歪歪扭扭的，还被他自己画了个小尾巴。
“刚才捡笔时顺手收起来了。”顾砚把练习册递过来，指尖捏着练习册的边缘，没碰到林野的手。
林野接过练习册，指尖划过粗糙的封面，忽然顿住了。在他歪歪扭扭的名字旁边，有个小小的对勾，是用铅笔轻轻画的，弧度圆润，像老师批改作业时打的标记，又比那个多了点温度。铅笔的痕迹很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显然是画的时候很小心。
他心里一动，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没说话，只是把练习册往书包里塞时，动作放得格外轻，生怕把那个小对勾蹭掉了。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往西边沉，把天空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红。风里带着点草木的清香，吹在脸上很舒服。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并排投在地上，像两条长长的线。
林野看着自己的影子偶尔碰到顾砚的影子，手臂碰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像两只小心翼翼互相触碰的手。他忽然想起课桌上那条白色的中线，想起顾砚越界的胳膊肘，想起那支缠了胶带的笔。
心里忽然觉得，那条课桌上的中线，好像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就像此刻地上的影子，就算没有线，也知道该往哪里靠。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 课桌上的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