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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孤坟 ...

  •   俞遥惊呼:“他的腿?!”
      乔老人淡淡道:“在战场上没的。”
      俞遥的目光由那双消失的双腿往上探看,那具铠甲不但残破,缝隙之间,还不时有虮虱和蛆虫在蠕动。
      一念心惊。俞遥挣脱开那老妪的手,终于看清了轮椅新郎的容貌。
      这样一张面容,俞遥实在是见过太多次了。
      新郎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很清秀的人,反倒是个很可怕的人,他瘦弱得几乎是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两颊凹陷,眼骨突出,皮肤干枯,一双同冰雪般的瞳孔随着耷拉的头颅直视着俞遥。他大张着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再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已死去。
      俞遥冷冷道:“他死了,你还要绑着我做什么?”
      徐岑心上一凛,好像知道了那老人的目的,喘着气道:“这是千古陋俗,你儿子可是我宁朝英勇的军士,你为什么……”
      “你不懂,你不会懂!”乔老人吼道,“我儿死的时候,才十七岁!我儿的铠甲,到现在都脱不下来,生生嵌在了肌肤里!我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越说越愤怒,“我看你一身戎装,你也是宁朝的将士吧?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还活着……”
      徐岑倚在墙上,他的血顺着身体和墙壁滑落在地:“每一个从沙场上活着回来的人,都死过很多次。”
      乔老人听不进他的话:“哼,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看到的,是他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他说着,拉着老妪,二人大放悲声,“现在,他死了,我却连让他入土为安都做不到,我这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
      老妪似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依靠在乔老人身边哭泣。
      俞遥不解道:“他是你们的勇士,为什么不能下葬?”
      乔老人抹了抹沟壑纵横的脸上的泪痕:“你问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还得活下去。”
      徐岑道:“你……放开她……你若是敢,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俞遥不知其所以然,冲他道:“你伤成那样,别说话了!”
      乔老人推开那笨手笨脚的老妪,又将俞遥按在堂下,怒目圆睁:“拜堂!”
      俞遥倔强地扭着头:“谁要与他拜堂!”
      乔老人道:“哼,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掌还未落在俞遥脸颊,一束剑气袭来,将乔老人震到那摆放着喜宴的桌上,黄米饭洒得遍地都是,黑菜和萝卜丝的盘子直接粉身碎骨,桌面顿时一片狼藉。
      乔老人顿时红了眼:“你敢坏我儿的好事,我杀了你!”
      俞遥已从红幔中抽身出来,护在徐岑身边:“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她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剑身顿时变成了笔直的一条线,剑锋正停在离乔老人咽喉一寸之处。
      她道:“你要庆幸,你碰到的是我,若是他的话,此刻我手中的剑已经贯穿了你的咽喉。”
      乔老人自然不知道,也无心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他大笑:“难道你一个弱女子,还会杀了小老儿不成?”
      俞遥冷笑一声,往前迈了一步:“你若不信,就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弱女子。”她手中的剑很稳,一直走到剑锋直抵乔老人的咽喉,划出了一道流血的伤口,她也并未眨过眼。
      老妪在旁一直发出“唔唔”的叫声,乔老人的腿也开始抖了,他不禁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直至退到轮椅旁边,一手握住了老妪,一手握住了轮椅上的儿子。
      俞遥走到徐岑身上,一剑劈开他身上的结,见他的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拉着他的手:“走!”
      她一剑划断玄耳和富贵儿身上的绳结,跃上踏雪,向徐岑伸出手:“陆承恩,快上来,慢点儿!”
      徐岑不禁失笑:“你到底是要我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俞遥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徐岑拉过她的手,上了踏雪。俞遥大喊道:“驾!”一阵奔波之后,她对身后的徐岑道,“陆承恩,你还活着么?”
      徐岑道:“放心,死不了……”
      俞遥道:“记着你说的话!”
      徐岑一手捂着心,虽然俞遥的马并不很快,但他仍觉胸口处的气息随着这起伏颠簸上下翻涌。踏雪矫健的四肢越过来时那段挡路的枯木时,他终是忍耐不住,咳了一声又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也失去意识,扑倒在俞遥背后。
      “喂,陆承恩!”俞遥被他血溅了半边脸,急道,“你别死啊!”
      迷糊之间,徐岑好像听见有人在唤他。
      “陆承恩!陆承恩!”
      陆承恩?这不是他的名字,但世间这样唤他的,又的的确确有那么一个人。
      眼里看见的是六角形的阳光,耳中听见的是窸窸窣窣的杂音……可是这一切,又那样陌生,徐岑又闭上了眼:“这……是哪……”
      “不许睡!”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命令的语气道,“睁眼看我!”
      徐岑身心俱疲,连睁眼也觉得是一件很疲倦很艰难的事情,他半睁开眼,似梦似醒,嘴角的血渍已凝成了黑色。他笑道:“我可是宁朝冠绝一时威震四方的将军,陆承恩……我怎么……怎么可能死呢……”
      俞遥好笑道:“闭嘴。”
      她的纤纤细指在他身上轻点之时,他忍不住痒,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眼波流转至自己心口处的十字伤痕。
      “你……”徐岑略蹙眉,想要遮去他的伤,“男女授受不亲。银娘子请自重。”
      “我自重?”俞遥好笑道,“你是不是和那什么冠英伯一样,摔坏了脑子,说出口的都不是人话啊?你还想不想活了?”
      徐岑脸色苍白,仍是倔强地将分开的两片衣襟朝胸前一裹:“我无事。”
      俞遥便又轻车熟路地将他的衣服解开,轻轻移到伤口之外的地方:“好险啊,只差寸余,就伤到心脏了。”
      徐岑只好稍稍侧身,不去看她:“银娘子还懂医术?看来……果真是天……不绝我啊。”
      忽然,一股滚烫的温度爬上了他的肌肤,他忍不住回头一瞧,这一瞧,又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她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离他的心只有咫尺之遥,手中正拈着一根银针,在他心口处的鲜血淋漓的皮肉上穿针引线。
      徐岑干着唇:“你不怕?”
      俞遥朝他一瞥:“你不怕?”
      徐岑无力一笑:“我怕什么?”
      俞遥也道:“那我怕什么?”
      徐岑看着她一针一线,从容不迫地在他心侧穿引,片刻之间,她的手已沾满他的血。
      徐岑平静地看着她:“银泠,你到底是什么人?”
      俞遥在伤口末端打上最后一个结,又揉碎了一枚黑色药丸敷涂其上:“我是你的恩人。”她嫣然一笑,“好了,止住血了。”
      徐岑看着这道鱼骨似的伤疤,不禁一笑。
      俞遥道:“你笑什么?”
      徐岑笑道:“你这针线活儿倒挺别致的。”
      俞遥哼道:“你是在说,我缝的很丑咯?”
      徐岑笑着不语。
      “忍着!”俞遥起身,轻轻踢了他一脚,吹响了一声口哨。
      富贵儿在不远处应道:“嗷!嗷嗷!”立时,银灰色的牧羊犬便领着一黑一白两匹马来到了二人面前。
      “还是我家富贵儿最好了!”俞遥摸了摸它的狗头和下巴,牵着白马走到徐岑身侧,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徐岑一笑,拉着她的手,却并没有将全身的劲儿寄托在这只手上,他右手的掠鹰插入雪中,握着剑柄,缓缓站了起来。
      富贵儿甩着长舌头,呼啦啦风一般跑在前头,徐岑骑着白马缓缓而行。俞遥驾着踏雪走在他身侧,问道:“为什么那老头要我与他死去的儿子成亲呢?”
      徐岑一叹:“这是千年的陋俗了。他说他儿子十七岁身亡,应是还未娶妻,他今天办的,想来是一场冥婚。”
      俞遥道:“冥婚,那是什么?”
      徐岑道:“方才缝针之时,我背靠那古坟,你可发现有古怪?”
      “古……古坟?”俞遥咂舌,“我只看到那是一个土丘,难道是……”
      徐岑笑道:“那全是荒草和大雪,若不是我手摸到一块断了的石碑,我也看不出那是个坟墓。”
      俞遥好奇道:“那石碑上写了什么?”
      徐岑道:“我方才看不清,只用手摸了几个字,是小篆。”
      俞遥道:“小篆?”
      徐岑点头:“那是宁朝百年前的通行文字。”
      俞遥惊讶道:“百年前?那古坟里的人岂不是死了上百年了?”
      徐岑道:“那石碑上有一句,‘乔木既毁,丝萝难再’。”
      俞遥道:“传奇话本里常这样说,这意思是……”
      徐岑道:“意思是,这坟中之人,或是孀居妇,或是望门寡,总之,是个女子。”
      俞遥喃喃:“百年前的……女子……”
      徐岑叹道:“她非但是百年前的女子,还是乔老人的儿媳,乔家子的新妇!”
      俞遥奇道:“什么新妇?”
      徐岑的神色中略带悲凉:“在那四分五裂的石碑后,有一对崭新的龙凤花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5.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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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素昧平生的朋友们,这里是平明孤客。我呢,既是《鲲宁元年》的作者,也是其中的一员。欢迎大家来书中看我:)故事写完,我也该放下执念,重新做人咯~希望大家开心快乐每一天!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