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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旧疤与药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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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浓烈的红玫瑰在客厅中央绽放,像一个沉默而嚣张的入侵者,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林醉蜷缩在沙发里,几乎无法呼吸。那条带着银色小锁的项链躺在丝绒盒子里,盖子敞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得他眼睛生疼。
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再次传来。
林醉全身一颤,猛地抬头。顾云深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凉气息。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茶几的玫瑰和打开的丝绒盒上,随即转向沙发里脸色苍白的林醉,眼神深沉,看不出情绪。
他脱下大衣,随手挂好,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短暂的外出。他没有问“喜欢吗”,也没有对林醉显而易见的惊惶做出任何评论。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力。
视线扫过林醉紧紧攥着沙发套、指节泛白的手,顾云深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手怎么了?”他走过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伸手捉住了林醉的手腕。
林醉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那力道箍得很紧。顾云深的手指微凉,触碰却带着一种烙铁般的灼热感。
顾云深翻过他的手掌。掌心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道不算深但颇长的划痕,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血痂,边缘还有些红肿。是昨天傍晚心神不宁地收拾碎玻璃时,不小心划伤的。他当时浑浑噩噩,甚至没仔细处理。
“没什么。”林醉想抽回手,声音干涩。
顾云深却握得更紧,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他低头仔细看着那道伤口,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某种珍贵的古籍文献。
“感染了。”他得出结论,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的冷硬,“药箱在哪?”
林醉报出一个位置。顾云深松开他,转身去取药箱。他的动作总是高效而准确,很快便拿着白色的药箱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打开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药膏。他拧开碘伏瓶盖的气味瞬间冲淡了玫瑰的甜腻,带来一丝消毒水特有的、令人清醒的涩味。
“手。”顾云深命令道,撕开碘伏棉签的包装。
林醉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伸出了手。
顾云深低下头,一手托住他的手掌,另一只手拿着棉签,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清理那道伤口周围的细微污垢和血渍。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棉签擦过皮肤时带着微凉的刺痛和痒意。
林醉屏住呼吸,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这一刻的顾云深,收敛了所有外放的侵略性和冷硬,显得异常专注,甚至……温柔。
这种突如其来的、具象化的“照顾”,比那些强势的命令和昂贵的礼物更让林醉无所适从。他的心防在恐惧和这种诡异的温柔夹击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嘶……”碘伏渗入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林醉忍不住缩了一下。
顾云深立刻停住动作,抬头看他:“很疼?”他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类似紧张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还好。”林醉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顾云深不再说话,只是接下来的动作更加轻缓,甚至下意识地凑近,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气。微凉的气流拂过灼痛的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慰藉感。
林醉的心脏像是被那口气流吹乱了节奏,狂跳起来。
清理完伤口,顾云深又挤了一点透明的药膏,用指尖蘸了,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处。他的指尖微凉,药膏也是凉的,但涂抹的动作却缓慢而持久,仿佛带着某种不愿离开的流连。
空气变得粘稠而安静,只剩下两人交织的、逐渐变得清晰的呼吸声。玫瑰的香气似乎也退远了,只剩下碘伏和药膏的清苦气味,以及顾云深身上那缕挥之不去的雪松冷调。
就在药膏即将涂抹完的瞬间,顾云深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擦过林醉掌心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
那是很多年前,在福利院的后院,他被生锈的铁片划伤留下的。很小的一道,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顾云深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的目光凝滞在那道旧疤上,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像是透过这道细微的痕迹,看到了很久远的、尘封的画面。
托着林醉手掌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甚至微微有些发颤。
林醉感到一丝疼痛,更多的是诧异。他看向顾云深,发现对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苍白了一些,下颚线绷得极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这道疤,”顾云深的声音异常沙哑,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林醉,“还在。”
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沉重的事实。
林醉愣住了。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细微痕迹,顾云深却一眼认出,并且反应如此……剧烈。
那一刻,林醉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个总是冷静克制、甚至冷酷掌控一切的男人,盔甲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之下,泄露出的是一丝猝不及防的……痛楚?
是因为这道疤关联着他不愿回首的过去?还是因为,这道疤提醒了他,林醉曾经历过他没有参与的、带着伤痛的年岁?
无论是哪种,都让顾云深这个存在,突然变得……真实而复杂起来。他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掌控者,他也有会被触动的旧伤,有鲜为人知的软肋。
空气凝固了。方才那点诡异的温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张力。
许久,顾云深才像是从某种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猛地松开手,合上药膏盖子,动作恢复了以往的利落,甚至带上了一点仓促。
他站起身,背对着林醉,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别碰水。”
说完,他拿起药箱,走向浴室去归位,留下林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掌心那抹透明的药膏,和那道被重新赋予了意义的旧疤。
心跳如鼓,震耳欲聋。
林醉忽然意识到,这场看似单方面的囚禁与掌控,或许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因为囚笼的铸造者,似乎也早已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