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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正确答案 ...

  •   “咚——咚——咚——咚——”钟声第八次荡开时,光被切割成液态琥珀,流淌在礼堂穹顶之下。声波穿透空气,携着未散的暑气,漫过三千双颜色各异的运动鞋。白色校服衬衫连成一片,浸泡在汗水与青春交织的气息里,像一幅被晨光点亮的鲜活画卷。

      旗台两侧,梧桐疏影滤过八月倔强的炎热,筛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学生们站在绿荫里,微微喘息,仿佛吸入的空气都带着清新的绿意。“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缪然无端想起这句诗,觉得再贴切不过。

      国歌响起时,最前排的国旗班成员绷直脊背,昂首挺胸,绶带垂落的角度精确得如同经过计算。整个方阵的呼吸渐渐同步,旗杆滑轮转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旗帜以每分钟十五次的频率迎风上升。

      当旗帜升至顶端,上千个后颈齐刷刷扬起——从无人机俯拍的视角看,这片由男生的喉结、女生的发圈组成的波浪,让静止的校服群像骤然有了生命。

      高处的红色翩跹,缪然心中涌起被燃烧的渴望。那面旗帜如同安静蛰伏又必然重升的旭日,只要目光追随,心中致敬,便能逐光。

      已经不是高一新生,大部分同学普遍对“仪式感”缺乏敬畏,只盼着尽快“完成KPI”,结束这场露天蒸桑拿。男生们开始用胳膊肘互相轻捅,女生们则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备好的草稿本,挡在脸前,试图隔绝紫外线对姣好肌肤的侵害。

      物化班女生本就稀少,缪然站在队伍中间,反而拥有了向任意方向观察的视角。

      “小缪,小缪!看这边!”

      隔着几列队伍,传来熟悉的声音。缪然循声望去,林峻野正朝他用力挥手。男孩浓密的眉毛像两把未修剪的棕榈叶,随着表情起伏时总让人联想到金毛幼犬耳朵的摆动。他眯起眼睛,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让原本低垂的眼型更显活力。

      缪然轻轻挥手回应,同时用手指做箭头状无声提醒:“小——心——身——后!”奈何林峻野完全沉浸在牛郎织女隔着几条银河的隔空对话中,将缪然的警告视为“行为艺术”。

      “同学,升旗仪式需要严肃。请你安静。”

      纪律委员的“黄牌警告”从背后袭来时,林峻野才恍然大悟。他瞬间举双手投降,挥舞着无声的白旗,狗狗眼里蓄满了委屈,却还藏着“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但保留再犯权利”的狡黠。

      缪然注意到林峻野和旁边的男生低语几句,一张揉成团的小纸条开始传递,像接力棒般一点点向他的方向移动。

      纸条到手时,缪然下意识扫视四周,确认没有“监控”,才小心翼翼地在掌心摊开。

      ——“小缪!快看演讲台上我们家(“家”字被狠狠打上一个大X)班的大帅比!”

      原来刚才的“眉来眼去”就为这个。缪然心里泛起苦笑,默默将纸条重新团成小球塞进口袋,然后抬头望向演讲台。

      那是顾崇。

      作为文科强化班的学生代表,他打头阵进行励志演讲。升旗台前,他的前刺发型像被暑风撩拨的黑色火焰,几缕发丝嚣张地刺向额角。整张脸如同暴雨冲刷过的花岗岩,眉弓与颧骨构成锐利的折线,鼻梁如刀削般陡峭。当阳光穿透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时,瞳孔里跳动着某种危险的光泽——像盯上猎物的年轻美洲豹。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下颌线条,凌厉中突然收束成流畅的弧线,这种矛盾感让他的侧影同时具备雕塑的冷峻与猎豹的柔韧。缪然甚至注意到他后颈发际线下方三厘米处有道浅疤,被恣意的发丝半遮半掩,像猛兽收起利爪时无意露出的旧伤。

      “各位老师,领导——”顾崇突然开口,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是出乎意料的低沉悦耳,像大提琴弦轻振,“还有我亲爱的老铁与塑料花们...”

      台下爆发出笑声,连老师们都忍不住摇头微笑。

      缪然不自觉地被吸引,直到听见身旁压抑的抽气声。他侧目,看见林峻野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盛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某种更深的东西。那种目光太过专注,太过滚烫,让缪然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嗯...首先恭喜高一的小可爱们活过军训,”顾崇忽然俯身撑住演讲台,锁骨从敞开的衬衫领口刺出凌厉线条,“不过——”尾音陡然下沉,像抛接猎物的前戏,“当你们发现月考排名表比军训晒脱的皮还疼时...”

      他右手随意转着话筒,眯着眼睛,喉结随着闷笑滚动:“建议赶紧好好玩上一阵,最好等集会解散了就立马去小卖部囤够辣条,毕竟...”突然对准镜头挑眉,“等彻底上了高中这艘贼船——”

      麦克风突然发出刺耳的啸叫,他后仰躲开,后颈发梢扫过卫衣英文涂鸦。完成句子的口型分明是“就只剩跳海的选项了”。

      “咦————”远处的高一方阵倒抽一大口冷气,传来了不知是崇拜还是哀嚎的长吁短叹。

      顾崇的歪嘴一笑绽放的瞬间,攻击性五官突然融化成大黑狼式的顽劣,仿佛刚才提及的“贼船”是他亲手打造的游乐场。

      “然后是我们高三的同志们,知道为什么高考要放在六月吗?”顾崇突然举起右手食指,随即猛地指向天空,“因为那时候的太阳——能直接把你脑子里的水分蒸发成蒸汽!”

      台下响起一片苦笑。

      “但别慌...”他突然凑近麦克风吹气,气流声仿佛直接吹在每个听众耳畔,“等你们在卷子上写满'解'字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突然会炼金术了——能把三年青春炼成分数线!”

      突然正经起来,他用手指划过自己眼下的青黑:“其实...我们都在等一个奇迹,比如明天早读时,发现昨晚的数学题突然会做了。”

      “噗嗤”,缪然下意识别过头,看见远处的林峻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家的好白菜”的粉墨登场的世界里,嘴角上扬的弧度柔软得不可思议。

      顾崇突然转身向教师席90度鞠躬:“感谢各位老师用生命给我们押题...”抬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特别是老李头,您没收的十七本漫画书,现在是我们班最值钱的文物。”

      突然从裤袋掏出皱巴巴的模拟卷展开:“看!这道题我改了三遍答案,还是选错了——这说明什么?”将试卷折成纸飞机射向校长方向,“说明您们出的题,比我们的早恋还难猜!”

      “早恋”二字像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缪然心中荡开圈圈涟漪。他吃惊地捂住了嘴,心跳莫名加速。这是可以在这样的场合说的词吗?这明明是绝对不可以被谈到的……

      洪水猛兽。

      所有人都会这样下定义。

      可是,当他在心中给“早恋”宣判无期徒刑并准备立即执行时,脑海深处却突然浮现一个身影——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在盛夏阳光中转身,额发被微风轻轻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眼睛。

      那个身影模糊却又熟悉,让缪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看向演讲台上的顾崇,又瞥向身边目不转睛的林峻野,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顾崇猛地扯开校服衬衫,露出里面写着“必胜”的T恤,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

      “最后送校长个彩蛋——”他指着自己锁骨处的钛钢链,“这上面刻着校训'求实'...”突然用链条敲击话筒,发出震耳的电流声,“但在我这儿翻译过来是——'求放过'!”

      在一片笑声和掌声中,演讲结束。顾崇利落地跳下讲台,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还真是位超级有个性的大帅比啊……缪然默默抹额,心里倒暗暗觉得林峻野眼光不错。

      喜欢男生这件事,缪然只告诉了白潇煦和林峻野。作为三人小分队的大哥,白潇煦没有花一秒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表示要给缪然“做最明智的亲友团”来把关。而小狗般的林峻野,当时嘴巴张到可以吞下整根肉骨头,然后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那,小缪,考虑考虑我?”

      不等缪然断然拒绝,白潇煦的手指已经准确无误地在林峻野的后脑勺轻轻弹了一下。

      “哎呦喂!大白哥!干嘛这样啊!我也想做咱小缪的护花使者好不好!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没有啊,”白潇煦瞬间又摸了摸林峻野短短的头发,语气温和得让人发毛,“你的大白哥只是感觉,小野的小脑袋瓜里流的是可乐,想看看有没有气泡呢。”

      “你脑子有泡吧?”这句话被白潇煦那么温和地说出来,林峻野感觉背后一阵发怵。

      从此,这件事成为了三人秘而不宣的共享。

      而年纪最小的林峻野,高二分班时始终坚持说:“我的答案在文科班!”选择与白潇煦和缪然分开。

      也许,小林他已经在靠近正确答案了。缪然望着顾崇离开的方向,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对友情的祝福,也是对某种不可言说情感的共鸣,更是对那个突然闯入脑海的身影的莫名悸动。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梧桐叶片的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如同青春的心事,细微却脉络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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