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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印记与星座 ...

  •   “谢谢,谢谢吴老师这么信任我,我会努力,好好干的。”缪然轻轻吁出一口气,那颗因张旭东的严厉而高悬扑通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像是找到了一个能够收容所有不安的、温暖而坚实的匣子。吴言老师带笑的眼眸和肯定的话语,像一缕春风,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然而,这温和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班主任张旭东的目光,如同经验老道的鹰隼,瞬间从缪然身上掠过,精准地锁定了倚在办公室门框上的那个高大身影。

      “还有你。姜叙舟。”老张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他布满粉笔灰和老茧的手背在身后,身形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岳,“我不管你们姜家有多牛,背景有多硬。你给我记住了,你现在是在我的普通班!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老姜已经亲自跟我打过招呼了,这一年,你别想给我有一秒钟的松懈!我要看着你,给我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听见没有?!”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眼前这个看似温顺优雅的少年所有伪装,直抵内核。

      姜叙舟站直了身体。188cm的身高让他几乎与门框齐平,即使在如此高压之下,他依旧维持着那份天生的从容。银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微微敛起了嘴角那抹惯常的、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的,老师。”他的声音清冽而稳定,像冰层下平稳流动的深水,“我不会让爸爸,还有您失望的。”

      他的承诺听起来无懈可击,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触及的、公式化的距离感。

      另一边,吴言老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的新课代表吸引。他像是发现了一块璞玉,围着缪然,眼里满是欣赏的光。

      “哇,缪然同学!你这发色真是天生丽质!”吴言毫不吝啬他的赞美,甚至微微弯腰,凑近了些看,“就像…就像被秋日阳光仔细烘焙过的榛子壳,暖融融的,还带着光泽!”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缪然深棕色的发丝在逆光处翻涌出细腻的栗色光泽,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融化了的太妃糖,正在拉出甜蜜的丝线。

      缪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又想低头,却被吴言接下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怔。

      “哎呀!”吴言忽然笑着缩回手,表情夸张却毫无恶意,“原来我们缪然同学还是只小刺猬呀!老师的手刚才不小心被你的头发‘蛰’了一下哦!”他甚至像个大男孩一样,坦率地向缪然摊开手掌,示意给他看,仿佛真的在检查有没有被扎出小洞。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和玩笑,让缪然瞬间从刚才的紧张中脱离出来,脸颊微热,连忙解释:“抱歉,吴老师!我…我发质天生就很粗硬,就像杂草一样…”他耳后几撮不听话的发丝倔强地翘着,像被微风惊起的麻雀尾羽,他下意识地用手将它们捋平,动作带着一丝羞涩的局促。

      为了缓解尴尬,他甚至鼓起勇气说了个小时候的冷笑话:“小时候我爸爸说,我特别招人喜欢,叔叔阿姨们都要亲亲抱抱举高高。那些叔叔们怕自己的胡茬扎疼我,还特意先去刮干净胡子,结果……结果反而失去了‘铠甲’,被我那根根分明的头发给扎到了……”

      这枚如同夏日青橄榄般生涩却真诚的冷笑话,瞬间逗乐了吴言。他像个孩子一样拍手笑起来,眼角弯弯:“哈哈哈哈!捡到宝了!老张!我这真是捡到活宝了!这课代表太有意思了!”

      就在这时,雄壮而刻板的《运动员进行曲》如同无形的军令,骤然响彻校园每一个角落!铜管乐器的强音化为无形的军靴,沉重地踏击在每个人的心跳节拍上。

      “快去!别耽误时间!”张旭东眉头一拧,声如洪钟,“今天是高三第一次升旗仪式!国旗下讲话!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势头来!讨个好彩头!”

      “是!张老师,吴老师,那我们先去和同学们汇合了。”姜叙舟反应极快,立刻应声。

      “好的,老师我们先走了。”缪然也赶紧乖巧地道别。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出办公室。

      “姜同学,我们得快一点!”进行曲的小号声部格外嘹亮,在耳膜边炸响。声部跃升的瞬间,缪然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旁的姜叙舟。视网膜仿佛被瞬间清洗——在走廊明暗交错的光线下,姜叙舟的黑茶色短发沉淀出一种冷调的墨痕,如同上好的黑檀木,与他冷白的肌肤和银边眼镜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对比。

      然而,下一秒,姜叙舟却突然长腿一迈,几步便挡在了缪然身前。

      “稍等一下,我的同桌。”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进行曲。紧接着,缪然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体温的手轻轻靠近自己的额头。姜叙舟的食指如同点水蜻蜓,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停在他的眉骨处,指腹温热,微微用力,摩挲开他额前那层总是试图隐藏什么的、略显凌乱的深棕色刘海。

      如同……轻轻推开了那扇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多年的、雕花的木窗。

      额前那道细微的、蜿蜒的旧疤痕,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姜叙舟深邃的目光下。

      “不要看!”缪然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转过身去,心脏骤然紧缩!那道疤,像一条永远无法化蝶的毛毛虫,笨拙而丑陋地匍匐在那里,是他所有自卑和小心翼翼的源头,是他极力想藏起的不完美。此刻被骤然揭开,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无地自容。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先天缺了一块木板的破桶,无论怎么变换角度,虚张声势,也终究盛不住任何一点善意与美好的馈赠。

      “嗯……”姜叙舟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的惊讶或嫌弃,反而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甚至那抹惯有的、微妙的弧度又重新回到了嘴角,“小朋友的秘密,被我知道了。”

      他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们,这算扯平了。”他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正好拓印在缪然刚刚被他整理好的、依旧有些倔强翘起的发丝上。

      “姜同学,”缪然忽然转过身,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浅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虽然我个子不够高,长相也……但不一定真的就是我比较小。”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许只是长久以来因娃娃脸和“班花”称号而被默认需要保护的处境,让他在此刻生出一点微弱的反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辩解听起来如此苍白又幼稚。

      姜叙舟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笑意瞬间加深,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云霭。他用一种近乎笃定的、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看着缪然,仿佛在说“事实如此”。

      “好呀,”他语气轻松,“那,为了和同桌彻底坦诚布公——我是10月21日生的。”他报出生日,目光依旧锁定缪然,像是在无声地确认“我绝对是哥哥”这个事实。

      缪然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在脑中换算:“…我是12月12日。射手座。我确实要小一点…但也就不到两个月而已。我们同岁。”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咕哝。

      “那,小朋友,”姜叙舟从善如流,立刻抓住了这个称呼,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哥哥我,是什么星座呢?”

      “10月21日的话……”缪然几乎是脱口而出,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对应的星座形象——一位左手托举着金色审判天平,右手持剑,眉目或许掩藏在神圣面罩之下,示人以公正却也不示喜悲的神官形象。“是天秤座。一个…很好的星座。”他轻声说道,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位象征平衡与裁决的神祇,披着严肃的白袍,正在诵读最终的判决书。而姜叙舟的影子,在这一刻竟与那想象奇异地重叠。

      “能听到同桌这样的评价,是我的荣幸。”姜叙舟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向前微倾,高大的身影瞬间与缪然的交叠,带来一丝淡淡的雪松气息。“以后,叫我姜哥就好。”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强势。

      不等缪然回应,那只刚刚抚过他额发的手,已经轻轻下滑,无比自然地虚罩住他的手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走了!”

      进行曲恰好播放到一段激昂的过渡华彩乐章。姜叙舟拉着他,踏着铿锵的节奏,大步跑向前方涌动的人流。

      缪然被他带着跑,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清晰无比,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指腹细微的纹路。他的心跳早已脱离了进行曲的节拍,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雀鸟,被远远地落在了身后,在胸腔里疯狂地扑腾着。

      “慢一点啊,不着急的,当心脚下。”

      在楼梯拐角处,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响起。化学老师温文彬正站在那里,他身材清瘦,穿着整洁的衬衫和羊毛背心,戴着细框眼镜,嘴角带着惯有的、慈和的笑意。他看着略显匆忙的两人,尤其是被姜叙舟拉着的、脸颊泛红的缪然,目光中充满了包容与理解,像在看两个活泼又难免毛躁的孩子。

      两人匆匆向温老师点头致意,随即汇入下楼的人潮洪流。然而,即便是穿着同样的校服,淹没在人群里,他们两人——一个清秀精致如瓷娃娃,一个高大俊美如雕塑——依旧如同两颗无法掩其光芒的星辰,格外引人注目,随着人流被推向广阔的操场。

      办公室内,三位风格迥异的老师并未立刻离开。

      吴言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兴奋地转向张旭东,做出一个“对天发誓”的手势,音量不自觉提高:“老张!姜叙舟那小子,你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我保证!绝对把他给‘盘活’!他那语文成绩,还有那作文里缺的那点‘人味儿’,我非得给他揪出来不可!”他的热情像一团火,充满了改造世界的自信。

      温文彬则温和地接过话茬,他推了推眼镜,目光睿智而深远,声音一如既往的不疾不徐:“孩子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啊。我看缪然那孩子,心思细腻敏感,对化学现象有种天生的、艺术般的感知力,只是需要更多耐心引导。而姜叙舟…那孩子心里,藏着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象的都多。他们都是难得的好苗子,只是需要不同的土壤和阳光。”他的理念如同细雨,润物无声,更看重内在的潜能与感悟。

      张旭东哼了一声,双手依旧背在身后,望着窗外操场上迅速集结的队伍,语气斩钉截铁,如同磐石:“我不管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在我这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高考就是战场!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就是他们的后勤部长,练兵教头!哪怕把自己当踏板,当垫脚石,也得不惜一切代价,把这群娃娃们给我稳稳地送上去!送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哪怕是太空,也得给我够着!”

      三种截然不同的教育理念,在此刻碰撞却又奇异地融合,共同构成了高三这一年复杂而厚重的底色。

      “走吧,”最后,张旭东收回目光,语气不容置疑,“开学第一天,升旗仪式。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也不能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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