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们一定要去山顶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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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川醒在了闹钟响之前，时间还早，火速起身给电子表换了个表带，宝蓝色编织表带比纯色塑料款，要好看得多，他有些犹豫，最终没有丢弃。随手丢入抽屉，猛地向里一推，抽屉被推得哗啦响。
戴了一年多的编织表带，不太习惯塑料质感，皮肤有些痒意，不禁叹了口气又松了一格。
一到九点，门外铃声准时响起。
经辉今天身穿一套纯黑色运动装，连帽夹克、束脚长裤有些贴身，肌肉线条倒是十分漂亮，还显得整个人挺拔有精神气，只是他又搭配纯白鞋面荧光粉底的登山鞋，有些突兀。
林景川想笑，心想这人穿成这样，是想跟他比谁更年轻吗？还是和读书的时候一个样，样样要压他一头。
经辉满脸淡然没有多余表情，对他说，“走吧。”
“这么快？我还没吃早餐。”
“吃多了爬山会想吐，出门买杯咖啡带上吧。”
“不用这么麻烦，在家随便吃点再走。”
林景川做了两杯咖啡，又倒了点烤燕麦泡牛奶，经辉的脸有了表情-一脸嫌弃，挺直站在桌前没有坐下的意思，表情与肢体动作都写着抗拒一大早吃甜的，“难以下咽！”
“不吃会爬不动，勉强垫一下！”
经辉不情愿坐下，两人坐在餐桌两边。林景川抬手给他倒燕麦，这才发现他换了手表，再仔细一看应该只是换了表带，又想起曾雨手上同款手表不同色表带，心情有点好。
经辉故意说，“换手表了？”
林景川感叹他这变态的察觉力，“换了个表带。”
经辉装作毫不知情，“原来那个确实和你风格不搭。”
林景川想笑，你懂什么穿衣风格？
“是不是还不错？”他看向经辉，晃动手里的勺子问，“太甜了。”
“喝咖啡中和一下。”
很久都没有人陪林景川好好吃一顿早餐，虽然有些简陋，不过是随便对付一番，可两个人坐在桌前讨论早餐好不好吃有些温馨，令人恍惚间生出一些平淡生活里的幸福感。
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怎么能和经辉产生这样的感觉，太荒谬了。
“待会去爬哪座山？”
“你想爬哪个？”
经辉反问的速度过快，林景川拿不准他是在指责他答应尽地主之谊却毫无准备，还是真心在问。
“我其实对爬山没什么经验的。”他诚实回答，转念又想起上回被曾雨拉着去山上看日出。
“爬最高那个，现在开车到山脚下大概要40分钟，爬到山顶四个小时，下来两个半小时，回来正好吃晚饭。”
“额，6个多小时？”
经辉了如指掌，林景川心想，他早就做好攻略，非要拷问一通！
“嗯。”
开车穿过城区才到山脚下。冬季爬山终归是小众行为，沿途的行人很少。在盘山公路与山行道之间，经辉果断选择了山路。
两路分叉之时，林景川很想问，为什么不开车上山！人类发明汽车是为了提高交通效率，汽车将人类的视野边界拓展到更远的地方，为什么一百多年后的人类要放弃汽车选择步行？
一开始是一段台阶，他不常长距离有氧运动，边走边聊，半个小时后已气喘吁吁有些露怯。
心内来不及咒骂经辉，因为眼前是一段只能手脚并用的山路。
林景川皱着眉抬头看向山脉，一大一小两座巍峨的山峰并排，像母子一样依偎在一起，往上山腰间厚厚一层雾，挡住了山顶。风景秀丽，若是看看景色倒是心旷神怡，但他们是要爬上去！
他心下一沉，不想认输。索性低头认真往上爬，生怕踩空了掉下去。
经辉原本在他前面，自从到了这一段就紧跟在他后方。林景川不想在人前示弱，一味不语不做停歇径直往上冲。
精神高度紧张，体力快速消耗，他的呼吸节奏逐渐加快直至紊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耳边全是呼吸声，甚至因为大口喘气，喉管发出挤压空气的声音，就像是呼啸的风。
林景川顾不上自觉丢脸，铆足了劲越发想快速爬上去。但爬完这一段眼前是更多阶梯，似乎完全没有尽头。
全身是汗，额头的汗珠滚落在睫毛上，浸进眼眶里，辣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经辉在身后听得有些揪心，对他说，“休息下。”
林景川这才停歇，或许习惯了一路不停往上爬，猛然停顿，双腿竟有些打颤。他弯下腰，双手架在腿上支撑着上半身，大口呼吸，空气快速涌入胸膛，汗水加速滴落在地。耳边的风拂过滚烫的面庞，带走一些热气，他才有些舒爽，只是身体已到极致，远远无法缓解他的筋疲力尽。
经辉走到他身边，搀扶他到路边的野石上坐下，递给他水与纸巾。
林景川坐在石头上，面红如潮呼吸急促，心内却平静如水。经辉于石头边席地而坐。经辉想和他讲话，见他仍在大口呼吸，什么也没有说。
林景川有些气愤，他不喜欢被人视作弱者。
十分钟后，呼吸声逐渐平稳，面上褪了些红，经辉看着他说，“你平时也太不爱锻炼了。”
若不是身体极度使用后，在微风中坐下，感受身体在快速恢复的过程有些惬意，林景川差点跳起来打他。
“我肌肉很强壮的，平时都有健身。”
“你要增加有氧运动，一味无氧对心肺功能不好。”
“？”林景川有一百个回怼的理由，放眼四周一片绿意，反应激烈似乎对周遭氛围是一种破坏，他又有些涵养，还是选择忍住，“知道了！我们可以走盘山公路上去吗？”
“不行。”
“我们的目的不是上山吗？为什么不选好走一点的路！”
“我们在这段峭壁的中间，要想回到公路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爬到顶点才行。”经辉的话平静而肯定，与这幽静的山间融为一体。
“行，我们继续。”林景川只得投降。
“嗯，我做了攻略，上面风景很漂亮。”
艰难爬过这段路，才到另一段台阶起始地，经辉叫住林景川，指向身后，“看。”
林景川回头向下看去，眼前一亮。
置身于高处，远处是不见尽头的蔚蓝大海，与海衔接的是被暗绿植被覆盖的半岛，再往近处是整齐的城市景观，与蜿蜒的山路相接直到脚下。
放眼看去碧蓝和碧绿如同色泽、水头优质的玉石泛着温润之光一般，而在这之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又给万物加了一层氤氲与诗意。再之上又是白得发亮的云层，一块块缀在湛蓝的天上，色彩饱满如同镀了最圣洁的光，又如同被最澄澈的水清洗过一般。
林景川豁然开朗，心情瞬间很好。
极致疲惫的身体，置身于大自然里，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所有感官都停滞，因为所有感官都被人世间最美好最容易获得最平等赐予人类又最容易被忽略的自然之景填满，再也装不下自怨自艾，一瞬间所有的痛苦在这片壮阔中被炙烤得烟消云散，被击碎成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景川明白了经辉的用意。视线从远处抽回又感激地看向经辉，对他一笑。经辉一愣，似乎早就酝酿好的话术，像是在说运动之后体力耗尽，又像是在说失恋后情绪感冒需要时间恢复，“给自己一段时间，慢慢恢复。”
林景川看向经辉，鼻头一酸，眼尾发热，瞪着双眼强行不让泪水涌出。
经辉瞬间感到心脏好像在抽搐，“别逼自己太狠，景川。”
林景川潸然泪下，眼底好像泉眼一般，再也控制不住，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将整张脸打湿。
经辉给林景川递去纸巾。“哭吧，发泄出来就好了。”
或许觉得丢人，林景川转身捂着脸，呜咽声才从山间兀自传来。
经辉走近，静静站在林景川身后，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完全压抑着声音，极小声哭泣，经辉默默转身走开，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经辉盯着山下的景色，一言不发，耳边充斥着林景川细碎的哭声，心火辣辣的好像被揪住一般，脑内产生些许冲动，很想上去问他，为什么不回头看看？但那也太残忍了，他已如此艰难，无法再逼他。
他摇摇头，苦涩从心口传到舌侧，直愣愣看着山下。山脚下有些人在往上爬，距离实在是太远，人像蚂蚁般挪动。
林景川哭得全身心投入，因体力消耗殆尽，忍不住蹲下，双手抱腿。
靠得近他才注意到脚下这片地面没有植被，黄土裸露在外，被灌木掩盖在下，先前他才未发现。
这一瞬间他想起曾雨，想起他们曾也在山顶下定决心要好好爱对方。为什么相爱的人，会做出伤害彼此的事？人心易变，以爱意支撑的一段关系始终是脆弱的，脆弱到根本抵不过爱人的任何一次分心，林景川悲哀地心想。
这次上山与上次的过程完全不同，如今在山顶哭泣的也只剩下自己。他其实还是带着怨恨的。
明明爱意是真实的，为什么会消逝？他不禁怀疑，爱只存在于两个人相处的当下某个时点，而后的每一秒都是在为片刻的爱意买单吗？
不，他偏偏不信，相处三年多，爱真实存在于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只是他们终究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此刻他才认识到自己过去有多幼稚，竟妄想爱意可以弥合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已拥有主动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仔细想想，人生到二十九岁，无论有多在意的人，大部分都好像过客一般，最终都会因各种理由逐渐失去。
或许应该明白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只有自己。人内心对自己的认同与期待以及爱，而其他任何一种关系都可能会是暂时的，临时的，仅仅一段的。
无论曾许下多少诺言，曾多么相爱，最后的结局可能也只剩下一个人。顿感悲哀，或许就该尊重命运，不要与之对抗。
在漫长的人生中，如果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孤身一身，中途有人能真挚地陪你走一段，或许已是难得，也已足够。
既然所有关系都是临时的，为什么不享受每一段？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遇到更多人，有更多机会爱自己。想通之后，林景川才逐渐冷静。
调整好情绪与状态后，他起身走向经辉，经辉仍看着远处的海，表情严肃一言不发。林景川走到他身侧，他才偏过头看向林景川，林景川回他一个较往常更真挚的笑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
“想通了？”
“嗯。”
“好了吗？”
“好了。”
“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
“我们继续往上，还有最后一个峰就会到山顶。”林景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眼前仅剩的山峰。
“我们一定要去山顶吗？”
“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