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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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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王众并未施展领域，他以自身全不设防的真灵，默默承受了纳兰洁狂怒之下爆发出的所有灵波，浩瀚如海的灵力，温和地接纳了纳兰洁沸反盈天的疯与痛。
近乎极限的释放过后，纳兰洁的情绪仍在不断涌现，但与此同时，她在疲倦中恢复了些许神智。
回顾先前的碰撞，她明白，为了尽可能降低自己受到的反挫，王众将正面承受自己冲击的那部分灵力强度压低到极限，任由自己的灵波在他真灵之中掀起惊涛骇浪，而后以自身灵力粉碎破灭为代价，层层消力，直至抚平一切涟漪。
以王众的真灵规模，纳兰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势，但他的应对方式，注定他自身要承受剧烈疼痛——那是本该由纳兰洁自己承受的疼痛。
英俊男子恍若不觉，他面色沉静，以前所未有的郑重，对纳兰洁说道：“不要伤害自己。
“庄游不是为你而死的，但他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前途、事业与理想——才忍受着厌烦与疲倦，在世间辛苦劳碌了这么久。
“从他这一系列安排中，你应该能看得出，他绝不希望你因为他经历的事情而影响自身心态，他只是没有意识到，他对你究竟有多么重要，也没有预料到，你会在合道之前回到这座小宇宙，在意志尚不够坚强的情况下，面对这一切。
“如果因为他的计划，你遭受了比治世失败更为沉重的打击，就此一蹶不振，那无疑是命运对他的无情嘲讽，因为这将让他所做的一切事与愿违。
“如果你不希望他以毕生心血谋划的献礼迎来这样可悲的结局，你就必须跨越这道难关，走向更好的未来——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
……
纳兰洁本以为庄游之所以大费周章，引导民众自弃天佑，以致陷入血雨腥风，是为了表达自我意志，抑或向这个他由衷憎恶的世界复仇，至于那份留言，不过是为了对自己这个“老师”有所交代。
然而，王众却说，庄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纳兰洁相信王众绝非无的放矢，他一定发现了什么自己不曾掌握的线索。
期盼与恐惧在她心头交织，她的真灵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你何以知晓他心意？”
王众神情复杂，传给她一个访问路径。
纳兰洁按图索骥，来到天佑界信息世界中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在这里，有一个故事，正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最应该看到它的人。
这是一本发布于庄游所创门户的小说，由于作者并未与运营方签订合约，这本小说未能获得任何推荐，聊胜于无的展示机会只为它带来了屈指可数的读者，而这仅有的几名读者，无一例外地给出了负面评价。
小说作者笔名“庄由”——在天佑界，类似的笔名并不少见，攀附者但凡能够仿得庄游三分神韵，便可坐收名利，人气经久不衰，而在这本小说的评论区，几乎每位留下差评的读者都认为，凭此笔名，作者合该罪加一等。
然而，纳兰洁确信，此庄由便是彼庄游，否则王众又岂会于此刻指引她拜读此书。
……
……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身手不凡的骑士，此人单枪匹马，行走天下，不图名利，只为行侠仗义。
某日，骑士行至一小镇，恰逢当地领主以祭祀为名，意图侵犯一群少年男女，于是出面阻止。
此事本属寻常，但由于其中一名少女神似某位故人，骑士此番下手格外狠辣，竟将领主当场去势。
领主家族世代经营，在当地权势熏天，骑士担心少女遭到报复，遂携少女同行，一路倾囊相授，后将其托付给那位已然位极人臣的故人。
其后敌国犯边，骑士眼见山河破碎，耳闻百姓嚎哭，毅然投身于战火之中，历经数载鏖战，终于收复全境，迫使敌国赔款求和。
凭借不世之功、军民爱戴，临危受命的战地大将军得到了国王陛下的亲自背书；凯旋舞会上，他与公主一见钟情，在国王与一众贵族的见证下，双方当场订立婚约。
老国王膝下无子，举国皆知，一旦老国王故去，公主便是新任君主，届时大将军外掌兵权，内孚圣眷，又与宰相相交莫逆，必将成为统治集团难以撼动的一角。
此时，当年被骑士去势的那名领主已然成为备受老国王宠信的内侍首领，此人暗中统合因战争中表现不堪而丧权失意的旧贵族势力，密谋于老国王离世后架空新君，夺回他们失落的权柄，而他自身更是时刻谋划着向骑士复仇。
眼见仇人大势已成，面对大将与宰相牢不可破的联盟，架空新君实属痴人说梦，隐忍多年的他决意殊死一搏，悍然对公主发动刺杀，而为他执行刺杀任务的，竟是当初那位被骑士所救的少女。
少女尽得骑士真传，虽不如骑士，亦非寻常武夫可比，她以宰相侍女身份接近公主，暴起之下连杀数名侍卫，若非公主有王族世代传承的魔法道具护体，她险些便要得手。
受审时，少女一口咬定此番刺杀乃宰相指使，直至连遭重刑，方才供认主谋。
得知真相，暴怒的老国王在文武双璧的鼎力支持下将领主家族连根拔起，并将原本属于领主家族的封地赐予已是公爵之尊的骑士，而那些与谋逆罪人相互勾结的旧日门阀，无不受到牵连，最终在王室的怒火与人民的唾弃中跌落尘埃。
至此，江山鼎定，再无波澜。
……
……
无心权势的民间英雄，因缘际会，挽狂澜于既倒，自此扶摇直上，不逐而自得其鹿，最终江山在握，美人在怀——单论主线情节，这本《兰杰传》虽谈不上出彩，却也算中规中矩。
问题出在那名被主角拯救的少女身上。
在这个本该被一笔带过的小小配角身上，作者倾注了过多的笔墨与情感，以其为中心的篇幅之多，堪称喧宾夺主，而她的经历，尤其是最终的结局，成为了主角灿烂人生中的一道阴霾，也为这部本应皆大欢喜的作品添上了一抹浓重的悲情色彩，甚至在相当程度上破坏了作品本身的基调，严重影响了读者的阅读体验。
故事临近尾声时，骑士在狱中与即将遭到处决的少女单独交谈。
依照惯例，这本该是大英雄又一次展现气魄胸襟、人道情怀，向他心目中可悲可悯的弱者施予救赎的绝好时机，然而作品中实际呈现的内容，却近乎于少女的独角戏。
当骑士痛心疾首地质问她，为何自甘堕落，委身于旧日仇敌时，她却如释重负地报以轻松惬意的微笑。
迎着骑士不解的目光，她说，“我要死了”，坦然得就像在说“再见”——还会再见的那种。
……
……
“我要死了。
“我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我早就不想活了。
“我的大英雄，我无比感激您挺身相救的恩情，只可惜，您来晚了——就晚了那么一点点。
“在我出生的那座小镇，所有人从一出生就是领主大人的所有物，对于我们的身体、灵魂与性命，领主大人拥有完全的支配权。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领主大人的城堡中潜藏着恶魔，因为那些突然被传召进入其中，以‘神选者’的身份参与‘祭祀仪式’的人，有不少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眼前，而那些出来的人，一个个都变了模样。
“邻居家的罗恩哥哥，原本是个很开朗的人，从城堡回来以后，却变成了一个疯子，见人就脱下裤子，把屁股对着人家，用手使劲地拍打。
“看到他一次又一次傻笑着把自己的屁股拍得一片通红，我发誓自己绝不要变成那样；如果有一天，领主要我进入城堡，我就立刻去死。
“可是，这个誓言很快就被我自己放弃了。
“那天，小镇东边铁匠家的艾琳姐姐，因为在参与‘祭祀’时试图自杀，被绑在柱子上，用她父亲亲手铸造的小刀割了三天三夜，头一天晚上她一直在叫，叫得大家都睡不着觉，后来她不叫了，可我还是睡不着觉。
“艾琳姐姐断气后，领主说她被恶魔附体，不允许她的家人给她收尸，要让秃鹫啄食她所剩不多的血肉。
“夜里，铁匠大叔偷偷去广场上驱赶那些食腐的鸟儿，第二天广场上多了一根柱子，铁匠大叔身上没有了皮肤，在日光暴晒下红得发黑，他的皮肤罩在艾琳姐姐只剩骨头的身体上，像一块破破烂烂的抹布——领主说，那是他大发慈悲，满足一个父亲最后的愿望。
“我的家人早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我，收留我的姑父一家对我也不怎么样，所以我并不担心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但哪怕只是艾琳姐姐自身的遭遇也足以让我感到恐惧，因此我改变了主意，我想，如果征召降临到我头上，我只好先服从领主的命令，等他放我回来，我再自杀，这样我受到的伤害最少。
“其实直到那天我在城堡中见到领主大人之前，我都不清楚‘祭祀’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但是，当领主大人要求我们脱下衣服，自行清洗身体时，我忽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领主大人虽然表情严肃，可他眼睛里泛起的光芒，和那些走在通往妓院路上的人们一模一样。
“就在那一刻，我想起姑姑曾经在被姑父掌掴之后哭着抱怨，说自己是比妓女更廉价的妓女，为了每天能吃到两块黑面包，为了能住进一座最简陋的木头屋子，做着和妓女一样的工作，除此之外还要下地劳作，浆洗缝补……
“我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只是忽然明白，原来我也是个妓女，为了不像艾琳姐姐那样遭受漫长的折磨，我接受了和妓女一样的工作。
“从那一刻开始，死亡对我来说，就成了唯一可以期待的解脱。
“所以，很抱歉，我的大英雄，我并不是为您而死，也无法因为您的期许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说句不敬的话，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世上有神，直到我遇见您；在我心目中，您就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我由衷希望您能够一步步走向更高处，一直走到天空的正中央，成为一颗永不坠落的太阳，将您的光芒与热量传递给更多的人——这是我这辈子曾经有过的，除了自身能够获得永恒的自由以外，最强烈的愿望。
“为了给这个愿望尽一份力，我可以像蛆虫或者老鼠一样，在晦暗腥臭的阴沟里匍匐前进；只要能够对您有所帮助，我可以在这世上煎熬十年，二十年，如果有必要的话，或许还可以更久，但不能是永远。
“我绝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永久地放弃我的自由。
“我不会为您而死，也不会因为您的期许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累了。
“今天之后，我将获得真正的自由，并且永远自由。”
……
……
剧本中，骑士沉默不语。
故事外，“神明”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