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我希望你可以成为你 ...
-
九年前，人嫌狗憎的初三少年含着香精味儿的糖果，口齿不清的夸林老师甜。
九年后，客套疏离的傅总带着口罩，瓮声瓮气的跟林老师叫苦。
林景和维持着凑近逼视傅铭川的动作，骤然涌入的记忆一下子把他拉回九年前那个夏天，混不吝的讨嫌叛逆少年和眼前礼貌可靠的成年男人合二为一，让他一下子混乱起来，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你。。。你。。。你早知道我是。。。？”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你初三时候的大学生家教？
那你这些天是在做什么，戏耍？取笑？
好玩吗傅总？
傅铭川垂下眼睛没回答，把口罩拉下来一点，支起身，张嘴把林景和捏在指尖的药丸干吞了。
傅铭川烧的发烫，嘴唇却冰凉，口中柔软湿润的东西蹭过林景和指尖，把药片卷走。
一点酥麻从指尖顺着胳膊一路烧到心口，林景和眼睁睁看着发了烧还不安生的病号把口罩扯上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把那倒霉催的药片生咽了。
眼神还紧盯着林景和的嘴唇。
“好苦。”傅铭川嗓音沙哑。
林景和脊背发毛，像被危险的野兽盯上。他一条腿曲着跪在床边，俯身看着靠在床头的柔弱病人。明明是一个占着上风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反倒产生一种被压制的错觉。
林景和心头狂跳，手撑着床沿，想离开这个近到让人害怕的距离。
但傅铭川先一步察觉。林景和眼睁睁看着他忽然抬手，手掌不容抗拒的按住林景和的后颈。林景和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带着身体往前一倾，嘴唇端端正正的印在口罩正中。
薄薄的医用口罩外层吻起来触感粗粝，但滚烫的温度能透过口罩，落在林景和唇上。
“好甜啊，林老师。”
傅铭川喟叹一声，隔着口罩含含糊糊的说，正如九年前一样。
他肖想这一刻的甜味已经九年了。
林景和跟被触电一样，胡乱伸手按着傅铭川的胸膛往后躲。傅铭川说话时带着口罩蹭动他的嘴唇，蹭的他简直要腿软，差点一头栽进去。
好在傅铭川还记得自己得了流感不能传染，只能充满遗憾的松手，任由林老师撤开身。
林景和脑子乱的要爆炸，刚才滚烫粗粝的触感像是还留在唇上，烫的他头晕目眩，一时不知道是该恨这口罩太粗糙，还是恨它阻挡了——
林景和不敢再想，试图站起来。
“药吃完了你好好休息。。。。。。”
傅铭川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大拇指腹在他筋骨俊秀的腕骨内侧轻轻摸索，林景和一下被定住一样，根本走不动。
“林景和。”傅铭川坐直起来，额头的毛巾滑落下来，被他随手搁在一边。额发濡湿，仰着头看林景和，一向淡漠锐利的眼神竟然因为仰着头的姿势而显得格外恳切和真诚，灼热到像那个尚未长大的少年隔着九年的时光而从未熄灭的渴望如今终于烧到眼前。
“林景和，我长大了，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九年前，他叫他哥哥，有时候戏谑的叫他小老师。九年后，他一直彬彬有礼的叫他林老师，像是刻意保持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如今他终于以能自主的成年人身份走到他面前，执着他的手，叫他林景和。以一个成年男人对另一个成年男人的，平等而诚恳的姿态，请求一个机会。
林景和胸口发胀，眼睛滚烫酸涩。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哑了嗓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问这心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九年后的重逢，是你刻意为之的吗？
难道你在15岁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现在吗？
他的全身心都想飞扑到傅铭川怀里，跟他说，好，太好了，求之不得——但是什么东西一直梗在他喉头，让他说不出那一个简单的字。
如果在知道傅铭川就是Victor之前，收到这样的表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但现在，在心情激荡的时候，他仍然清楚的记得，他曾经是傅铭川的老师。而且是在他已成年，而傅铭川只有15岁的时候。
每周末两次的补课持续了半个月，林景和发现Victor其实非常聪明，也并不是脑瓜子聪明但坐不住的人。他数学学得尤其好，林景和比较擅长总结题目规律，然后用大量刷题堆起来熟练度，简称做题家。但Victor做题是另一种感觉，他对数字和算式有一种天然的敏锐度。林景和很快只能教他解题套路和本省考点，在解题速度上已经跟不上傅铭川了。
又一次提前拿到做好的卷子时，林景和忍不住感慨：“天哪，我要是有你这么聪明，高三哪至于过这么苦啊呜呜呜！”
Victor叼着笔，饶有兴味的看着林景和。
“高三这么苦么？”
林景和叹了口气：“哎，不堪回首。不过你以后是要出国的吧，真好啊，可以逃脱一劫哎！”
林景和感慨完，不再说话，开始认真判卷。一时间，书房里光阴静谧，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Victor手里抱着教材假装在看，其实偷偷偏过头去，着迷的看着他的大学生家教。
他很熟悉这种安静，王姨他们训练有素，在家里做事的时候像隐形了一样。大部分时间，他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会被这种安静淹没。他有一阵很恐惧这种安静，会想要到处出门找人玩，但很快就发现人多的时候，孤独会更明显。
再后来，他学会了麻木。
但这个时刻，他发现这种安静不仅不会令人恐惧，反而把他浸泡进阳春三月青草地上的阳光里，安宁、舒畅，让人心生无限柔情。几缕光线穿过窗前的梧桐叶落进来，灰尘在光柱里缓缓浮游，Victor眯着眼盯着，希望今后的每个暑假。。。每天。。。都能这样。
都能有林景和在这里，在他的身边。
想拥有他。
林景和仔细判好卷，递给Victor，看见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神色，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Victor眨了眨眼，满脸无辜：“没事啊？”
林景和狐疑的看着，他刚才有一瞬间感觉Victor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凶，像是要把自己吃了。
“是这里痛么？”林景和虚点着少年缠满绷带的脸。对方则摇了摇头否认，又反问道：“哥哥，你真的信我？”
林景和无奈的笑笑：“当然信啦。”
少年傅铭川的脸是被烟花炸伤的。暑假刚开始，他跟着父母去邻居家做客，父母让他带着邻居小孩一起玩。傅铭川不屑于跟年纪太小的小孩一起玩，只是敷衍的坐在院门口发呆。没想到邻居家小孩皮的要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过年放剩下的烟花，放在院子里点了。江陵市梅雨湿气潮的要死，放了半年的烟花果然是好不了了。
等傅铭川回过神来，那小孩已经把引线点了，但烟花迟迟没响。小孩凑过去看，傅铭川心想不好，赶紧把小孩拉开护在身后，又凑过去看，想把引线灭了。
被梅雨浸透的烟花好巧不巧就这么炸了膛。
傅铭川的父母过来，劈头盖脸说了他一通，即使是这时候，他们依然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语气严厉，措辞文明。他那会儿被烟花烫的流了满脸的血，好在他下意识用胳膊挡着眼睛，还留了一块好皮。
血从额头淌下来，很快眼睛也睁不开了。
那小孩年纪太小，吓得直哭，话也说不利索。傅铭川懒得解释，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嘴角拗出一个挑衅的笑，任由血留下来，糊了满眼。
父母叫了司机把他送去医院，之后也没再问过，只关心他要按时吃药，把伤养好。
所以林景和问他怎么受伤的时候，他轻描淡写的说：“哦，玩的烟花受潮了。”
林景和打死也不信15岁的男生会在暑假莫名其妙玩烟花把自己炸了。逼问了半天，傅铭川最终才把经过说出来。
“太离谱了，你不会信的。”少年垂着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爸妈就不信——或者说，他们甚至也不在乎。”
林景和却坚定的说：“我信啊。”
“你信？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我信。”
他真的很好玩。少年心想。
课上完了，王姨照例拿药进来。通常，傅铭川吃完药，王姨就会把空碗端走，林景和就趁机从书包里摸出一颗专门带的糖。
大白兔、悠哈、阿尔卑斯、巧克力，每次他都会带不一样的。他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像在投喂一只自己的专属小动物。
但今天王姨没走，她有点抱歉的看着林景和：“林老师，不好意思，有点事跟您说，麻烦您跟我来下。”
林景和跟Victor对视一眼，满腹狐疑的跟着王姨走到门外。
王姨领着他往外走，边走边一脸抱歉：“林老师，不好意思。夫人刚才让我告诉您，课上到这里就可以了。开学少爷会转去国外上学，已经不需要补课了。课时费和奖金已经打给您了。”
林景和一下子蒙了，他揪着书包带子，冲口而出：“他说他想高考，想考江大啊？”
王姨无奈的笑了笑：“夫人已经安排好了。”
林景和只好很慢很慢的噢了一声。到了门口，门已经被王姨合的只剩一条缝，他又忽然把门拉开。
“王姨，不好意思！我可以再去和Victor说句话吗？”
王姨一脸诧异的看着林景和，林景和被她看的额头冒汗，但仍然坚持的按着门。
“那好吧，请快一点。”王姨最终败下阵来，看了看四周，跟做贼似的放林景和进来。
林景和冲进来的时候，Victor正站在书房窗边。每次林景和走的时候，他就会在窗边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他诧异额回过头，林景和跑的一头汗，手心里握着一颗糖，塞进Victor手里。
那是一颗橘子汽水味儿的果汁糖，被他捂的有点化了。
“怎么跑这么急？”Victor捏着巧克力，站起来去给林景和拿纸巾擦汗。
林景和按住他，急迫的问：“还记得我来的第一天，你问我的问题么？”
Victor愣了一会儿：“是。。。。为什么学习吗？”
林景和点点头，把气喘匀。
“我想了很久，查了很多教育家哲学家的话，但还是没办法给你一个完全正确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想法。”
“我觉得，学习就是为了学习。学习可以让你成为真正的你。”
“Victor，我希望你可以成为你。”
少年傅铭川的心猛烈跳动，如春雷在大地上轰鸣，又逐渐趋于平缓。春雷滚过的土壤上，无数念头迎风疯长，最终结成一个不可动摇的疯狂的念头。
“嗯，我会学习的。我也找到自己的答案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坚定的说。
我会学习，长大，成为真正的我。
然后，重新认识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