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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失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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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阳光依旧晴好,但空气中已经隐隐浮动着夏日的燥热。
江岁声哼着歌从家里下楼坐进夏柏的车,车辆发动驶向宏盛集团楼下。
“下班前告诉我,我来接你。”夏柏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他,语气自然得像一句日常问候。
“嗯,”江岁声解开安全带,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事,就是去做最后的交接。”他顿了顿,唇角弯起,“顺利的话,今天就能弄完。”
“好。”夏柏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去吧。”
江岁声推门下车,走进那栋熟悉的、充斥着中央空调冷气和忙碌气息的大厦。十七楼的空气依旧带着清新剂味道,但今天闻起来,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他径直走向项目经理李哥的工位,准备办理离职交接手续。
李哥正对着电话那头点头哈腰,见到他来,匆匆挂了电话,脸上堆起比往常更热络几分的笑容:“哎哟,小江来了!恭喜毕业啊!双证到手了吧?”
“谢谢李哥,拿到了。”江岁声将准备好的离职申请表递过去,“李哥,这是我的离职申请,麻烦您签个字,后续的交接……”
“哎呀,这个不急,不急!”李哥看也没看那张表,反而从桌上拿起一份装订好的项目资料,塞到他手里,“正好,你来得正好!时老师那边刚指定了一个新项目,指明了要你跟!这可是个好机会,时老师轻易不给人这种独立操刀的机会!”
江岁声一愣,低头看向手里的项目策划书。
封面上简洁地打印着项目名称《流逝:关于时光与失焦的视觉探索》。
他的心猛地一跳。
翻开内页,时川凌厉的字迹潦草地写在扉页:“给小渡:你最能懂。算我送你一份毕业论文。做完再滚。
策划案的内容深深吸引了他。它探讨的并非商业摄影的精准,而是试图用镜头捕捉时间流逝的痕迹、记忆的模糊、以及那些“失焦”的瞬间所带来的独特美感。这完全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主题,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想表达的东西。
江岁声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硌着指腹。离职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他太清楚这个机会的重量和价值。这不仅仅是时川的“礼物”,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他真正想创作的那扇门的钥匙。
犹豫只持续了片刻。
他抬起头,看向李哥,眼神恢复了专注与清澈:“李哥,这个项目……周期大概是多久?”
“不长不长!时老师说了,快的话不到两个月!”李哥见他松动,立刻笑道,“怎么样?做完这个再走?也算给咱们宏盛,给你自己,留个漂亮的收尾!”
江岁声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可以将全职转为兼职,先集中精力把这个项目完美地完成。
“好。”他点了点头,“这个项目我跟。但其他的工作,就麻烦您尽快安排交接给别的同事吧。”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李哥爽快答应,仿佛生怕他反悔。
敲定了项目,江岁声的心情混合着兴奋与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抱着那份策划书,感觉自己抱着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像是一份期许和认可。
他拿出手机,给夏柏发了条微信。
【江岁声】:阿柏,临时有个很好的项目机会,时川老师指定的。我可需要再多待一段时间,把这个项目做完再彻底离职。晚上不用来接我了,陈崝楠他们约了我吃饭庆祝毕业。
消息发出去,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江岁声】:我会注意身体的。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夏柏】:好,项目要紧,但别太累。
言简意赅,没有多问,只是一如既往的叮嘱。江岁声看着屏幕,心里那点因为临时改变计划而产生的细微歉意,被这股沉稳的包容轻轻抚平。
他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工作。整个下午,他都沉浸在《流逝》项目的构思里,时川留下的只言片语如同火种,点燃了他脑海中的无数灵感。直到窗外华灯初上,陈崝楠的电话咋咋呼呼地打进来,他才惊觉已经到了约定时间。
聚餐地点定在一家烟火气十足的川菜馆包间。江岁声到的时候,陈崝楠和另外几个高中同学已经到了,正吵吵嚷嚷地点菜。
“渡哥!这儿!”陈崝楠顶着一头新染的、更加扎眼的蓝毛,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就等你了!今天必须不醉不归!”
“恭喜毕业啊岁声!”
“以后就是社会人了!”
其他同学也纷纷笑着打招呼,气氛热烈又轻松。
江岁声被这久违的热闹感染,笑着入座。他将那份沉甸甸的喜悦和关于新项目的兴奋暂时压在心底,投入到老友的喧闹中。
菜很快上齐,红油滚滚,香气四溢。几杯啤酒下肚,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陈崝楠显然是桌上的焦点,他灌了一口啤酒,大手一挥,嗓门洪亮:“兄弟们!哥们儿我最近在厂里可是憋了个大的!那点流水线的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我算是看明白了,给人打工,永远出不了头!”
他猛地搂住旁边江岁声的肩膀,带着酒气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渡哥!我跟你透个底,我寻思着,拉上两个老师傅,自己出来单干!搞个小作坊,专门接高精度的零件定制!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崝楠精密’!怎么样?霸气不?”
他说得两眼放光,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股子混不吝的闯劲。
“可以啊!当老板了别忘了兄弟们!”
同学们立刻起哄,纷纷举杯。
“那必须的!苟富贵勿相忘!”陈崝楠得意洋洋,举起酒杯,“来!为了崝楠精密!为了咱渡哥毕业!为了大家的远大前程!走一个!”
“走一个!”
气氛被炒得火热,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
江岁声也被这热烈的情绪裹挟着,笑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金黄的液体在杯壁上晃荡,泛起细密的泡沫。
“渡哥,愣着干嘛?喝啊!庆祝呢!”陈崝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就是,岁声,以前就没见你喝过,今天必须破例!”
半推半就间,或许是太高兴,或许是那份对“正常”社交的短暂渴望,他仰头,灌下了第一口。冰凉的酒液带着苦涩的气泡滑过喉咙,落入胃中,激起一阵轻微的灼热感。
紧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他的酒量其实并不差,酒精带来的微醺感甚至让他觉得放松,暂时抛开了那些需要时刻谨记的禁忌。脸颊渐渐染上红晕,话也比平时多了一些,眼睛亮晶晶的,听着陈崝楠畅想开个修车改装的铺子,笑得眉眼弯弯。
然而,快乐的代价很快悄然显现。
几瓶啤酒下肚后,那股熟悉的、细微的闷胀感开始从胃部向上蔓延,顶在心口下方,并不尖锐,却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滞涩感。呼吸似乎需要比平时多用一点点力气,才能穿透那层无形的阻碍。
狂欢的间隙,他会不自觉地停下来,悄悄调整一下坐姿,试图让胸腔更舒展一些。周围的喧嚣依旧,但那层快乐的薄膜似乎变薄了,底下隐隐透出身体发出的、熟悉的警告。
他放下酒瓶,没再拿起。拿起一串烤蘑菇,慢慢地嚼着,试图用食物压下那点不适。
“怎么了渡哥?这就喝不动了?”陈崝楠大着舌头问。
“没事,”江岁声摇摇头,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吃点东西,空肚子喝酒不好。”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屏幕的光亮在略显嘈杂的夜色中有些刺眼。胃里的闷胀感和呼吸间那丝不易察觉的费力,像渐渐弥漫开的墨迹,一点点渗入欢庆的底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