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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喝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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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带着沐浴露淡淡的清新香气。江岁声穿着一身柔软的旧T恤和长裤,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发梢还滴着水,洇湿了肩头的布料。
他刚把自己扔进略显狭窄的单人床上,试图让微醺的头脑和隐隐发闷的胸腔都彻底放松下来,枕边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夏柏”的视频通话请求。
心跳快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呼吸听起来平稳,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那端的光线是温暖柔和的室内光,夏柏似乎也在家中,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背景是看起来质感极好的书架一角。他的面容在镜头里显得愈发轮廓分明,眼神沉静。
“回家了?”夏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添了几分低沉的磁性。
“嗯,刚洗完澡。”江岁声将手机靠在竖起的枕头上,自己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今天和陈崝楠他们吃饭去了,吵得我耳朵现在还有点嗡嗡响。”
他兴致勃勃地开始分享晚上的趣事,说到陈崝楠那个异想天开的“崝楠精密”计划时,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因为残留的酒精和欢快的情绪而显得格外亮,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像落入了碎星。
“你是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好像明天就能上市了一样……”他笑着说,语速比平时稍快。
屏幕那头,夏柏安静地听着,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的脸上,唇角也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渐渐地,那笑意淡了些,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
就在江岁声停顿的间隙,夏柏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断了他的兴高采烈:
“小渡,你喝酒了?”
江岁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戳穿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嘴唇动了动,却在对上屏幕里夏柏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泄了气。
他小声嗫嚅:“……就喝了一点。大家高兴,庆祝一下。”
“一点是多少?”夏柏的语气依旧温和,目光细细扫过江岁声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那双过于水润的眼睛,“啤酒?几瓶?”
江岁声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床单。胃里那点迟迟未散的闷胀感,和呼吸间需要刻意维持的平稳,在此刻都成了无声的证据。他无法撒谎。
“……两三瓶。”他的声音更低了。
夏柏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透过屏幕压过来,比责备更让人心慌。
然后,他听到夏柏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里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不赞同和担忧。
“小渡,”他的声音放得更缓,却字字清晰,敲在江岁声的心上,“你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酒精会刺激呼吸道,加重心脏负担,这些不应该由我再重复。庆祝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不包括用健康冒险。”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有一种基于绝对事实和关心的、令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我……”江岁声想辩解,想说大家都喝,他不想扫兴,想说只是偶尔一次。但所有的话在夏柏平静的注视下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把头垂得更低,“……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夏柏的声音温和却斩钉截铁,彻底堵死了他的侥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记住了吗?”
那边再度放缓声线,轻轻告知“我会心疼。”
“……嗯。”江岁声闷闷地应了一声。
夏柏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但眼底的担忧并未散去。他看着镜头那边的人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湿发还滴着水,整个人透着一股易碎感,语气不由得放软了几分,却更显郑重:
“晚上睡觉警醒点,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喘不上气或者心慌,立刻给我打电话,任何时候都可以,听到没有?”他顿了顿,强调道,“不许硬撑,不许自己忍着。”
“听到了。”江岁声乖乖点头。这种被人牢牢放在心上的感觉,像一张温暖的网,让他那颗因为被“管教”而微微紧绷的心,又酸又软地塌陷下去一块。
视频两端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夏柏的目光透过屏幕,缓缓扫过江岁声身后那间狭小、简陋的出租屋。老旧的墙壁,狭窄的单人床,窗外是杂乱的城市边缘夜景。
他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无法忍受某种画面。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
“小渡,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江岁声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夏柏的目光沉静而专注,语气平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距离太远,我真放心不下。像今晚这种情况,万一真的不舒服,我赶过来需要时间。”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房间,语气更加坚定:“我这里空间足够,环境也安静,更适合你休养。至少……让我能就近照顾你。”
这个提议来得突然,却又仿佛在情理之中,完全置于带着温度的关切之下。
江岁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有点发紧,又有点莫名的慌乱。同居?和夏柏?
他看着屏幕里夏柏那双深邃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滚,最终只是含糊地、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迟疑轻声说:
“……我,我再想想。”
夏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逼问,只是温和地点点头:“好,你慢慢考虑。不着急。”
又叮嘱了几句让他早点休息、盖好被子的话,视频通话才终于结束。
屏幕暗下去,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江岁声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缓缓滑躺下去,拉高被子盖住了半张脸。浴室带出来的那点水汽早已蒸发,身体深处那点酒精带来的虚热和不适感,却在寂静中被放大。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夏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声音里的关切是真的,担忧也是真的。
可……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飘回了很多年前,那段他几乎不愿回想,却又深刻塑造了他的“寄人篱下”的时光。
父母缺席,外婆离世后,尚未成年的他像一只皮球,在求学的时间内,被短暂的、轮流踢到不同的远房亲戚家里借住。
那段日子,记忆里总是充斥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和压低了的说话声。他睡过客厅的折叠床,睡过堆满杂物的储藏间,甚至在学校宿舍关闭的假期,短暂地借住在班主任老师家的沙发上。
他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窘迫与难捱。
记得要时刻察言观色,判断主人家的心情,不敢多吃一口菜,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提出任何额外的需求。记得哪怕感冒发烧,也要死死忍着,生怕给人添一丁点麻烦,生怕听到那一声若有若无的、不耐烦的叹息。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的微笑,手脚勤快地包揽力所能及的所有家务,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变得“好用”又“不碍事”。
那种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里的、挥之不去的客居感,那种害怕被嫌弃、害怕再次被推开的恐惧,像一根无形的刺,早已深深扎进他的骨血里。
他那看似天生的“温和”与“讨喜”,不过是在一次次忐忑和沉默中,磨出来的、用于自我保护的钝茧。
而现在,夏柏的邀请,虽然源于爱和关心,却不可避免地触动了那根深埋的刺。
去和夏柏住,意味着要将自己最真实、最不堪的一面,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对方面前。他的病,他的脆弱,他那些可能无法控制的夜间咳嗽,他需要常年服用的各种药物……所有这些他努力想维持的、正常的表象,都将无所遁形。
他害怕。
害怕短暂的温情过后,会是逐渐滋生的不耐烦。
害怕那种熟悉的、寄人篱下的拘谨感再次回来。
更害怕……万一有一天,夏柏发现照顾他真的很“麻烦”,那点喜欢,会不会就被这日复一日的琐碎消磨光了?
被子下的空气有些闷,胸口那点滞涩感似乎又明显了一些。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屏蔽那些纷乱的思绪。
窗外,城市边缘的灯火稀疏而冷淡。
“我再想想。”
他对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