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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吵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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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光线迷离,空气被音乐、笑闹声和酒精的味道填满。陈崝楠搂着江岁声的肩膀,正讲着一个不着边际的笑话,逗得桌上其他几个朋友哈哈大笑。
江岁声嘴角也噙着一点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杯子里插着的那片柠檬。杯中是服务员特意为他调的无酒精莫吉托,沁着冰凉的水珠。他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仿佛能将他从日常的沉寂和时不时冒头的思绪里短暂抽离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屏幕亮光在昏暗的环境里有些刺眼。
【夏柏】:在哪?下班了,一起吃饭?
江岁声看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大概两秒钟。一种微妙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是试探还是习惯的心理,让他最终点开了位置共享,将酒吧的地址发了过去。
几乎立刻有了回复。
【夏柏】:等着,我来接你。
江岁声蹙了蹙眉,快速打字。
【江岁声】:不用。我跟朋友一起。
【夏柏】:喝酒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心里某个刚刚结痂的角落。一种被审视、被管辖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凭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酒精会诱发他的哮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他来这里,喝的是苏打水,吃的是果盘,他比谁都克制。
可夏柏这句问话,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关切,却精准地踩中了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江岁声】:关你屁事。
他按下发送键,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周围的喧闹似乎瞬间离他远去,胸口开始发闷,那股熟悉的、令人不悦的滞涩感又隐隐浮现。
陈崝楠凑过来:“咋了渡哥?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事。”江岁声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苏打水,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
然而,不到二十分钟,那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出现在了酒吧门口。
夏柏穿着挺括的衬衫和西裤,像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抽身,与周围放松到近乎浪荡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嘈杂的卡座,很快便锁定了角落里的他们这一桌,径直走了过来。
他的出现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瞬间让这一小片区域的气氛冷凝了几分。陈崝楠和其他朋友都认出了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拘谨和尴尬。
“小渡。”夏柏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紧绷的意味。他无视了其他人,目光只落在江岁声身上,“玩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他伸出手,想去拉江岁声的手腕。
就是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江岁声积压了一晚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炸药桶。
“别碰我!”他猛地挥开夏柏的手,动作大到差点打翻桌上的杯子。他霍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一瞬,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立刻被夏柏下意识地扶住胳膊。
这触碰却像是烙铁一样烫伤了他。
“滚开!”江岁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几乎破音的颤抖,猛地甩开夏柏的手,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周围的音乐似乎都掩盖不住他失控的嗓音,“你他妈谁啊?!我让你来了吗?!我让你管我了吗?!”
酒吧这一片区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陈崝楠吓得赶紧站起来想打圆场:“柏哥,渡哥,别别别,有话好说……”
夏柏的脸色沉了下去。他试图保持冷静,往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小渡,我们出去说,别在这里……”
“就在这里说!怎么?怕丢人?”江岁声眼眶通红,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冰冷的恨意和嘲讽,“夏总不是最喜欢控制别人吗?不是最喜欢替我决定一切吗?现在装什么好人?问我喝没喝酒?我告诉你,我喝了!不止喝了,我还喝了很多!怎么样?你要不要再把我关起来?啊?!”
“江岁声!”夏柏的声音也骤然严厉起来,下颌线绷得死紧。他被这些话刺得生疼,尤其是“关起来”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捅进他最痛的旧伤。他猛地抓住江岁声的手臂,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你冷静点!”
“冷静?我他妈怎么冷静?!”江岁声剧烈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他的钳制,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你放开我!你每次都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你从来就没信过我!你只觉得我是个离了你就活不了的废物!”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开始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嘶鸣声。挣扎的力道变小了,脸色迅速由红转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徒劳地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
坏了!
夏柏所有的怒火和受伤在看到江岁声这副模样的瞬间,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
他立刻松开了手,转而小心翼翼地扶住江岁声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瞬间变得沙哑而慌乱:“小渡?小渡!……药呢?吸入器带了吗?在哪里?”
他一边焦急地问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摸江岁声外套的口袋。
江岁声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痛苦地闭着眼,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的裤袋。
夏柏迅速摸出那个救命的吸入器,塞进江岁声嘴里,帮他按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渡,吸”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对方身体因为窒息而带来的剧烈颤抖,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那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几乎要停止跳动。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口药雾下去,江岁声急促的喘息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但身体依旧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虚脱般地靠在夏柏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夏柏把他抱进怀里,甚至来不及跟陈崝楠他们说一句,大步流星地、近乎狼狈地冲出了酒吧。
夜风一吹,怀里的江岁声轻轻哆嗦了一下。
夏柏将他更紧地搂在怀里,下颌抵着他微湿的发顶,一路无言地向停车的地方快步走去。
他的手臂稳健,步伐却有些乱。
争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微弱的平衡和靠近,瞬间冲刷得七零八落。
进了车里,夏柏仍然没有松开江岁声,抱着他,两个人都恍惚有些劫后余生。
车厢内死寂一片,只剩下两人尚未平复的、粗重交错的呼吸声,以及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江岁声先一步从那种濒死的虚弱和恐慌中抽离出来。意识一回笼,刚才酒吧里自己失控的咆哮、崩溃的眼泪、以及最后狼狈发作的样子,如同慢镜头般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带来比窒息更甚的羞耻和难堪。
而此刻,他正被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紧紧抱在怀里,对方的手臂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一种极端的自我厌恶和迁怒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用力,挣开了夏柏的怀抱,将自己摔回副驾驶的椅背,侧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只留给夏柏一个冰冷疏离的侧影和一句淬着冰碴的嘲讽:
“夏总现在满意了?看到我这副离了你果然就不行的废物样子……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剧烈咳嗽后的破音,语气里的尖刻却分毫未减。
夏柏的心脏像是被这话语狠狠剐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他看着江岁声刻意挺直却难掩脆弱的脊背,沉默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
没有辩解,没有反驳。
他甚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些翻涌的痛楚和後悔一同吐出。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
“嗯。是我的错。”
他承认得太过干脆利落,反而让准备好迎接反击或解释的江岁声愣了一下,梗在喉咙里的下一句更伤人的话竟一时没能说出来。
夏柏侧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江岁声紧绷的侧脸上,继续往下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不该在你明确拒绝后还过去,我不该在那种场合下试图拉你走,我更不该……问那句混账话。”
他顿了顿,声音里浸满了一种深刻的自我厌弃“是我没过脑子,踩了你的线。让你难受,让你发病……对不起。”
他没有任何试图为自己“关心则乱”而开脱的意思,而是精准地将江岁声爆发的点一个个认领下来,道歉得诚恳又卑微。
江岁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夏柏的道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他所有尖锐的愤怒都失去了着力点,只剩下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和……茫然。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许久,夏柏才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饿不饿?一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刚才又……消耗那么大。胃会不会不舒服?”
江岁声抿紧唇,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