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燕归,我能问你不想说出口的秘密吗?”
这些天江行总会在太阳落山后,溜进燕归的小屋子,做几道菜,添置些家具,晃着腿看电视。
对了,燕归给他买了张椅子,是柔软的带靠背的椅子。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彼此的生活习惯进行复建。燕归很少问江行的生活,江行却总好奇燕归消失的这几年,一直问个不停。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什么时候休息?平时吃些什么?什么时候学的摩托车?南城不禁摩吗?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唯有这个问题,是他需要鼓起勇气才敢对燕归问出口的。
“还算是秘密吗?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吗?”对于江行的问题,他回应得轻松闲适,没有任何应激反应。
燕归低着头正给吉他调音。最近很忙,有几天没有碰它了,乐器长时间不碰就会手生。
“我想听你口中的真相。这些年我总在想,是不是我当时太胆小。明明很多时候察觉到了你的沉默和不对劲,但我想着你是不是不愿意说啊,我问你的话会不会很冒昧,你会不会不开心……毕竟你也从没问过我。
“你的生活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和我在一起,我想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不去了解,也不会影响什么。可现实告诉我,会影响的。这件事情上我犯了个极大的错误。所以即使你不想说,我也想问。”
“我不想说,江行。”燕归抬眼看向盘腿坐在地上,看他弄吉他的江行,目光坚决。
“好,那我和你说说我家的情况。
“我和你一样,只有妈妈。我爸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生病走了,我根本记不住。我妈就一个人推早餐车赚钱赚生活费。那个时候还能摆路边摊,后来市容管理,不能摆流动小摊了,我妈就盘了家特别小的门店。
“那店真的很小,甚至都不能坐人,每天早上来买早饭的人都只能拿了就走。
“店小,夏天的话真的很热。我妈每天都像是桑拿房出来的,浑身湿透了。但能赚钱,也就能坚持。后来店里生意还不错,我妈又寻思加一点别的菜单,慢慢地做成了小饭店。门店还扩大了,把隔壁的店一起盘了下来。
“但是做餐饮很累的,尤其是早餐。备餐真的特别麻烦,但是我妈从来不让我帮忙。她说她凌晨一点就得起来,我跟着起那么早会长不高。后来我上学她又说让我认真学习,只要学习好,以后她就能跟着我享福。
“再后来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别人家小孩都会学乐器,她也就跟风给我报邻居推荐的乐器培训班。听到有人夸我长得好看,能当童模,也乐呵呵地信了。结果被骗了两千块钱,那套写真照片,现在还摆在我房间。但我小时候真的不好看,单眼皮上镜更是小一圈,皮肤也黑,长个子的时候瘦的吓人。也就我妈信我能当童模了。
“她店里很忙总没时间陪我,也不想我在店里。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怕耽误我写作业或者练琴。但是你知道吗,我知道她很爱我,但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怨她。我真的挺没良心的。”
燕归找了个毯子铺在地上,和江行一起盘腿坐在上面。两个人神经兮兮,好好的凳子不坐,坐在地上。地还是江行下午拖的。
江行是第一次说起这些事情,之前采访的时候,他总顾左右而言他,打着弯绕圈,能不说则不说,说得也都是好的那一面。可今天他想再往下说一些。
“初中的时候,我和她大吵过一架。那个时候我就特别不想练琴,一个人跑到游戏厅玩了很久,培训班老师给她打电话了。
“但是我不知道,我想我就翘个课而已,按时到家就不会被发现。后来回家的时候,她第一次吼我,问我到哪里去了,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还说她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为什么我这么不听话,为什么她要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活着,为什么我爸要一个人走那么早,把她一个人留下。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好像在透过我,把我死去的爸也一起怨上了。
“从前我妈总和我说我爸,她听起来是很爱他的,可慢慢的,那点回忆开始无法支撑起生活的负担了。所有的大人都忙得不得了,奶奶爷爷我没见过几次,我妈也很少回外公外婆家。以前老一辈会生好多好多孩子,没人顾得过来,光是活下来都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那天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说为了我,我没要求你为了我。我妈一听我说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什么话都没有了。”
江行说到这,只是低着头,揪着毛毯上多出的线头思索着。
“其实我想说的是,让她为自己活着,没必要为了我牺牲她所有的时间。
“她喜欢看书,也很爱美,可是这些她都没时间,永远是用一根黑色皮筋盘起头发,睡觉的时间都奢侈更别说看书了。
“后来我总想起那天,我究竟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其实这个答案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会承认。因为我在逃避。我在逃避她全盘付出后,我需要作出的对等回应。我自私地不想承担。
“我知道我妈很辛苦,这种辛苦我只是旁观都会害怕。我很懦弱,可是懦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我得逼着自己变得可靠有能力。说白了,就是得赚钱。
“所以我其实还挺爱钱的。这工作能赚钱,能赚不少钱,我也挺喜欢这工作的。”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梦想呢。”燕归撑着脸,暖光灯照得他无比柔和,眼睛亮着光。
“我又不是圣人。我也会想偷懒的好嘛。也有一些很现实的想法。”江行觉得脸有些发烫,大概是说了太多话,房间没有开窗令他有些缺氧。他看着面色如常的燕归,有些迟来的羞耻,随手拨了拨调好音暂放在一边的吉他。
“你的脸很红。你知道吗?”燕归一脸戏谑,歪着头凑近,瞳仁亮得不得了。
江行痴痴地望着,他一直都极其喜欢燕归的眼睛,尤其从他透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折射的倒影。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都让江行脑海中跑了几千条会被打码屏蔽的违禁词。果然他还是很肤浅的人啊。
他轻轻碰了碰燕归红艳的唇。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你今天倒是不猴急。怎么,没吃到喜欢的糖吗?”燕归抿着唇退回了安全区域,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不服输地挑衅。
“你知道红着耳朵说这样的话,像是在邀请吗?”江行以清亮闻名的嗓音,此时居然变得低沉喑哑。
“我没说不是啊。”燕归盘腿坐久了腰受不了,双手撑在身后仰着,歪着头用黏糊糊的视线看向江行。
话音未落,江行向前撑地直直朝燕归压去,另一只手从他的腰侧滑向后颈。身下的毛毯因为突如其来的大幅度动作被蹭得一塌糊涂,堆叠起深深浅浅的褶皱,他们俩大半全落在了毯子外。
向来忍耐力超群的江行,这时候还不忘用手护住燕归的脑袋,地板太硬,直接磕到的话会很痛。下面的燕归也没闲着,两只手顺着江行的腰腹一路向上,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始咯咯笑出了声。
明显被燕归的反应弄得有些发懵的江行,抵着他的额头,喘着气问他怎么了。
“想起之前老有人说想看你腹肌,你硬是一点不露出,明明辛苦练了为什么不给她们看看呢?搓衣板诶,不露不觉得可惜吗?”燕归越讲笑得越开心,手还在江行紧绷的腹部,一块两块地描摹着。
“所以你摸得开心吗?”江行半撑起身子,将自己和燕归的距离悄悄拉开了些。
“要我我可忍不住,练好了总得让人夸一下吧。”燕归半支着腿,不老实的手顺着腹部的纹理逐渐向下。
“所以你之前在演唱会上撩衣服就是想被夸?不过,现在你的腹肌好像消失了。”江行抓住了燕归不安分的手,牵着他的手从他睡衣下摆伸了进去,揉了揉他柔软的腹部。
“因为我也想偷懒。”燕归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缩着肚子往外弓着背。
“偷懒吧,没关系的。”江行吻了吻燕归变得圆润的脸蛋,是很可爱也很健康的变化。
“你真的变了江行,以前你只会说让我们自律。从你带头开始的极致服美役,真的很可怕。”燕归彻底躺平,任江行牵着他的手,“之前吴徇从隔壁王唤那儿拿了块炸鸡,你看见了直接没收了他的午饭。后来他把我饭盒里的菜挑着吃了一半。不过我现在也不需要服美役了。”
“健康就好。”江行真心觉得此时的燕归可爱得不得了,忍不住拿脸贴着他的,闻着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贴近感受蹦跳的心脏。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想了好多好多。我好像被迫关在了象牙塔里,我想出看看,又总被外面射进来的目光吓得缩了回去。”江行把玩着燕归的手,摩挲着他成形的手茧,“我想去逛逛菜市场,逛逛超市,逛逛公园,都想和你牵手去,可这些寻常的幸福,对目前的我来说却是奢侈。”
“你知道吗,”江行轻握着他的手,“追求未曾拥有的需要勇气,但放弃已经拥有的也同样需要勇气。你比我要勇敢得多。”
温热的脸不知被什么濡湿。燕归睁着眼睛,泪不受控制地溢出,成串地滑进发丝之间又消失。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偏头避开江行的视线,自己也觉得现在的眼泪来得莫名其妙。
“哎——我不想这样的。”燕归长叹,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刚才热气升腾的身体,被燕归的眼泪瞬间浇灭。
江行跪在一边把燕归从地上拽了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餐巾纸。他连抽两张纸,堆叠对折,放在燕归鼻子前,示意他擤鼻涕。
继续叹气的燕归接过了餐巾纸,擤了擤鼻子,深呼吸企图调整自己的情绪。
“现在又想到了什么?”江行又抽了张纸帮燕归擦眼泪。
“我在想不能掉眼泪。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燕归犟着脖子仰头,恨不得眼泪可以倒流,“不能掉眼泪,会被嘲笑。”
“问题也可以哭完再解决,眼泪只是一种情绪表达,没关系的。”江行知道燕归在哭什么,也知道嘲笑的来源,那些看不清脸的人聚在一起的哄笑是梦魇。
他们都没有办法改变其他人的想法,必须赤裸裸活在审视之下。
燕归憋眼泪憋到太阳穴胀痛,模模糊糊间看见江行居然也开始掉眼泪。像是被戳中笑点,吹着鼻涕泡,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来不会掉眼泪的人。“哈哈哈,你哭了!你居然哭了?”
“对,我也哭了,所有人都会掉眼泪的。”江行叹着气抱住了燕归,轻拍着他的背。
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的眼泪。
燕归开始嚎啕大哭。
“你知道吗?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是苦难的,才值得被原谅。我当初选择离开只是因为,这是我的个人选择而已。过得好与不好都只是我的事情。
“替我装穷叫苦的,和看我幸灾乐祸的,我都不需要。我只是这样存在着,好的坏的都摆在这。我也没什么是需要被原谅的。这份通过各种营销和想象搭建的情谊,本就是肥皂泡泡。
“谁也不能陪谁一辈子。一辈子太长,长到以为永远才是最动人的情话。眼下的生活都过得精疲力尽暗无天日,于是就把希望放到明天吗?
“可当明天变成今天,你就会发现一切都和你煎熬着的昨天是一样的。
“我自私自利,贪心不足,痛苦、纠结、混沌才是我的人生常态。那束出现在黑夜里的强光,是诱饵。朝着光源游去并不会让我的生活变好,恰恰相反,我有可能会被吃掉。
“你钓过鱼吗?你现在就像是那束光。矫情点会觉得感动,可我害怕是陷阱。这个时候我的第一想法是——滚吧,所有的一切。”
记忆中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有很多事情根本无法解决,他们只是装聋作哑地,把那些难办的事情丢进时间的长河中,等一个又一个新浪潮奔涌袭来。
可也总有越不过的大山,想起那些难堪的过往,会流泪的不只是燕归。
“她是我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因为我的身份问题牵连她。小时候不懂,等我模模糊糊看懂了邻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也想问,为什么她不能做一些体面的工作,为什么一定要去做那些事情。
“我以她为耻,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可在我却不得不伸手向她要钱的时候,我也为自己感到羞耻。我是没有资格指责她。那我该怪谁?怪我那个从来没出现的爹吗?
“我妈和我提起那个男人时,总是恨得咬牙切齿。说自己当年年纪小不懂事,被他骗得落得这个下场,再往后说,就是每次都不重样的诅咒。我妈大概是恨我的,毕竟没有我,她那年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可是我活下来了。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消失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初中的时候,我后桌他爸到我妈工作的地方,碰巧点了我妈给他洗脚。之前家长会的时候我妈参加了,两个人见过,后面事情就传开了。有很多难听的话,他们躲在我的背后,用生怕我听不见的声音议论着。
“人的情绪并不是连续的,而是瞬间的。过去了,就很难再回想当时的那份情绪,甚至会模糊自己的记忆。可我的记性太好了,那件事对我来说历历在目。我忘不掉!
“她是我妈!为什么她是我妈!”
燕归哭得厉害。
已经平复下来的江行不停抽着纸,给他擦鼻涕擦眼泪。静静听着他的话,紧攥着他的手。
“他爸就不恶心吗?他爸想要摸我妈!去那儿的男人就不恶心了吗?恶心死了!都恶心!江行我也很恶心。”
燕归抽开了自己的手,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拽过一旁的垃圾桶直接吐了出来。
后来江行忘了燕归是怎样平静下来的。他只记得自己给燕归擦干净脸,收拾完工作室的地板再回到卧室的时候,燕归已经在床上睡过去了。
燕归睡觉一直都是半蜷缩着,双手环抱着自己,总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姿态。
终于,江行得到了这几年最想知道的答案,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曾经他把自己的情感放在高塔,层层壁垒,重兵把守。之前他觉得自己对燕归的想法,只是一种荷尔蒙的冲动,他并不在乎燕归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并不是真的在乎燕归的过往,反正不管怎样,谁也不可能真的留住谁。
人生总有太多的意外。他总要计算着自己该付出多少,把付出控制在不求回报的范畴。毕竟,如果这个付出,是带着对同等回报的期待的话,他难免会失落,甚至厌恶对方。可说到底,这并不是对方该承受的。
所以不求回报的付出,反而是需要计算的,控制着怨怼与爱恋的界限。
后来算是爱情降临吗?江行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不明白这笔账的。再等回过神来,燕归已经离开了。
今夜,他躺在燕归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紧攥被角的手,感慨着自己的思念也在回响。
出道前,周爱和江行深谈过一次。
周爱说,偶像是一个必须放低自尊心的职业,高自尊的人是没有办法从负面舆论中存活的。负面的舆论是一定会出现的,没人能逃过。比起高自尊,更可怕的是高道德的人。
即使不是因为圈子里各种脏事儿,光是面对粉丝也总是存在亏欠的。高道德的人会愧疚,但是这一份愧疚面对的对象并不是单一的人,而是群体。群体往往是扭曲且不受控的。
江行知道周爱的意思。在她的眼里,江行就是这样一个高自尊高道德的人,她怕江行活不下去。
“我知道,我做过功课有心理准备的。”江行回答。
“但是你在焦虑。”周爱觉得这个圈子真的没什么正常人,再正常的人,在这呆久了也会变得疯癫。她看了李营提交上来的练习生观察报告,其中江行并不具备同龄男生的玩心,这是个优点,但在周爱看来也是相对危险的心理状态。
“我没有焦虑,只是想更努力一些而已。”江行掐着手,不知道周爱还想说些什么。
“你是机器人吗?休息的时间是可以停下来休息的。”周爱自觉这话由她说出口,总是怪异的,毕竟她也没有停下来过。
“那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看书吧。”
“不那么健康的爱好呢?”
江行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是没有的,现在即使有了也不能说出口。
“那就是有?”周爱读出了江行的沉默,表情变得探究,“有的话还好一些,只要不违法就可以。”
“不违法。”江行强调。
“可以,那就行。”周爱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只是在确认江行是否有一个情绪宣泄口,这是他能不能继续走下去的重要考评条件。
在江行试图离开的目光下,周爱想起了另一件事,“你养过小动物吗?”
“没有。”
“你想养个小动物吗?”
“不想。”
“为什么?”
“没时间。”
“喜欢吗?”
“一般。”
“前两天你们宿舍里的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周爱问的猫是燕归捡的。在等红灯的时候,前车车底掉下来一只小猫,正好掉在马路正中央。红灯跳转绿灯,排成队的车都准备启动。不救,必死无疑。
然后,寝室多了只猫。
“上周大考结束,在马路上捡的。”
“现在还在你们寝室?”
“走了。”
“送走了?”
“嗯。”
“都带回来了不养吗?”周爱不解。
“送给粉丝了。”江行说。
“你出的主意?”
“嗯。”
“原本我还想说,给你们买点猫砂猫粮什么的。”周爱打量着满脸淡然的江行,下意识敲了敲桌子。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算了,你走吧。”周爱欲言又止。
江行推门离开,路过门口的盆栽顺手揪了片叶子,捏在手里打转。
那只猫确实走了。燕归不想把猫关在笼子里,总觉得限制了猫的自由。可不关的下场就是寝室沦陷,据不完全统计,李一星的贵价护肤品被打碎一瓶,周梦鹤的衣服被抓坏两件,江行的枕头被尿过三次,燕归的手臂被挠伤四次。
如何处理这只猫成了个难题。不捡,从最开始就可以当没看见。捡了不养,是不负责任。养,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燕归都养不了。不捡或者养,至少在外人的评价体系来看,无可指摘。可偏偏燕归即将面临最糟糕的选择——弃养。
他狠不下心,即没办法贯彻“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思想方针,强硬囚禁并试图驯化小猫;也没办法从一开始就见死不救。他的想法和大众的评价标准是存在出入的,而这点出入也是危险的。
江行清楚明白,这件事情是个大麻烦。宿舍架着摄像头,猫的事情大概率会被放到大众视野下评判。
镜头之下,即使表演,都要演得善良。
可是这个“善良”,必须是无瑕的善良。养就得养好。燕归的放养模式估计得触怒不少人。爱猫的得指责他不会养猫,不爱猫的估计也得怪猫牵连了宿舍其他人。一桩善事反倒成了恶事。
“要不问一下有谁愿意养猫,把猫送给他吧。”在猫留在宿舍的第三天,江行蹲在猫碗边问燕归。送养总比弃养好。
“它是不是不喜欢待在屋子里。怎么闹腾成这样?”燕归手里攥着火腿肠,一节一节掰碎了丢到猫碗里。
“你想养吗?”
“我不知道。”燕归用指尖轻轻点着小猫的脑袋。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猫才勉强让碰,“但我知道我没时间养。”
“把猫给节目组吧。你现在也收不到快递,猫砂、猫粮这些你都没办法买。这猫没体检没驱虫,你现在连去趟宠物医院都费劲。他们如果想养就养着,不想养的话,帮忙找个想养的人也更方便。”
“江行,你是不是很讨厌猫啊?”在燕归的视角下,江行这种重度洁癖的人,应该很难喜欢在他枕头上尿了三次尿还没洗过澡的猫吧。
“不讨厌。”江行说。
“那也谈不上喜欢吧。”
“喜欢。”
“那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要养它?”燕归的指尖挠这小猫的下巴,轻轻柔柔生怕碰坏了它。
“不喜欢那种要对生命负责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小动物。”
“远观不亵玩。”
“其实我不太想把猫给节目组。”
“为什么?”江行看着抱着膝盖团成一团的燕归,不明白。
“万一它不想被养着呢?”
如果燕归没有把猫带回来,或者这一切没被镜头记录,江行一定会建议燕归让猫自己选择。跟不跟人走,只要是猫自己选的,就没必要再去揣测它的心思。可现在不行。
“无论怎样都要先交给节目组。至少要先去看个医生,检查一下小猫的身体。如果现在我们把小猫放了,它大概率也很难存活。”
“总得有所取舍,对吗?”燕归抬头看向江行。
“这是最好的选择了。”江行直直对上燕归的目光,“至少它还活着。活着就值得庆幸了。”
燕归垂眸,重新看向小猫,喃喃道:“对呀,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小猫很喜欢江行的床。床单换无可换的江行,不得不把自己的床让给这个小霸王。捡猫的燕归自知理亏,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床让给江行,他和猫睡。
最后,江行提议两个人睡一起就好。
也不知怎么的,燕归还真同意了。两个一米八几的男孩,挤在宽度不足一米三的单人床上,是翻个身都能翻到对方身上的程度。
不过就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江行就找宿管换掉了整套床上用品。这样的接触,对他来说痛苦大于欢喜。
离得太近,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
至于今天周爱找他,江行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因为他过于频繁地关注自身的舆论信息,周爱担心他心理评级不过关。
这件事情江行没打算藏,视奸饭圈对他而言是敬业的一种表现。
换个视角看,这是再简单不过的答题策略。他现在正在参加出道考试,一场开卷考试为什么不去翻参考答案呢?在答题之前,摸清评分标准不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流程吗?而且,为什么他一定只能是被审视的一方?
没有一个人,能从他人的审判之下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