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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空白山谷(五) ...

  •   这么多人,小树没有看到谁张开了嘴巴。

      但是被关心的小树,突然有点委屈,小声地说道:“不敢回去。”

      其他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可是说的什么?小树认真地听着,他们在说话,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为什么连在一起小树就理解不了。

      你们在说什么?

      小树该说什么?她该做什么?还是该继续站着?小树感觉自己笨极了,努力地想要做出反应,可是脑海像是一片荒芜,无法做出任何思考,没有任何反应。

      小树感觉自己似乎哭了,但窘迫的情绪好像又堵住了她的泪腺。小树感觉自己似乎脸红了,但是疲劳拉扯住了上浮的血气,身体对于小树而言,也已经只是一具躯壳。

      小树无知无觉地被人群推着走,光着脚踩在干裂的小路上,踩在石头上,也没有那么痛了。

      小树被推进了家门,她抬头看着女人和陌生人说着什么,她听不懂了,但是小树看到女人平静的脸。

      惩罚结束了。

      白砾只能跟随着小树的视角,她有些担心小树的身体与精神状态。

      白砾眼前的世界是不真切的,因为小树视角中的世界也是不真切的,像是在梦境中,梦境里的人困倦极了,想要努力对抗汹涌的睡意,努力睁大眼睛,但依旧昏沉混沌,全然记不清究竟发生过什么。

      直到深夜,白砾的大脑才清晰了些,小树蹲在床上,小小的上半身抱住了蜷起的双腿,头埋在膝盖里。

      一种莫名的狂风骤雨般的悲伤笼罩住了小树,白砾感到酸涩与无力,但她只能像个观众看着这一切。

      小树的双臂在抖,肚子在抽搐,鼻子被堵住无法呼吸,她用嘴巴急促的小声地偷换着气,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小树紧紧闭着眼睛,眼球不受控制地震颤。泪水打湿了睫毛,泪水不是一颗一颗的,而是流成了一条源源不断的小河。小树把自己困在了自己的身体中,用身体当成了一个防御的小小盔甲,蜷缩得紧紧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树踉跄着坐在了椅子上,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却不小心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镜子里的小树双眼诡异的通红,睫毛耷拉着,流尽了泪水的空洞黑眸,仿佛与眼白里的红血丝纠缠在一起。

      红与黑的边界被模糊了,纯黑的眼珠嵌在猩红的眼白里,在猩红的血色里,乍一看,甚至都分不清二者的区别。

      更让小树毛骨悚然的是,镜中的自己以一种近乎凝滞的严肃审视着她。那目光绝不是寻常的对视,扫过她皮肤时,竟带着刺痛的灼烧感。

      她在被审判。

      这个念头像冰锥扎进脑海,小树惊恐地扬手,带着失控的力道扫过桌面,“哐当”一声脆响,镜子翻倒,倒扣在桌面上,将那双猩红的眼彻底隔绝。

      突然,一股巨大的、无法捕捉的荒芜浪潮笼罩了小树,小树还没来得及惊呼,今天下午的记忆便被这荒芜,一寸寸被空白啃噬、侵占。

      小树瞬间呆滞在原地的,她没有任何动作,无法进行任何抗拒与抵御,只得任由记忆悄无声息地被吞没。

      记忆彻底消失了,但小树清晰地知道,这不是永恒的消亡,它们只是暂时沉进了黑暗里,或许在某个无预兆的时刻,会突然从脑海深处浮出来,可就算短暂浮现,也终究逃不过被再次吞噬的宿命。

      悲伤化作翻腾的巨浪般将小树舔舐一番,随后退潮了,只留下茫然的小树。

      小树脑海里的混沌更甚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完整的事件只剩了一行字,在脑海里漂浮着,“小树没有睡午觉,在外面站着”。

      下一秒,那些残存的情绪也彻底消失了,连脑海中那行漂浮的文字也彻底被吞噬了。

      大脑像是出于某种仁慈,终止了她的痛苦。小树轻轻躺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沉进空白的深渊。

      ……

      白砾的视野突然晃了晃,她猛地后退一步,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小树的情绪来得太猛烈了,白砾感觉自己刚才差点溺死在其中。

      白砾的视野骤然天旋地转,她下意识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白岩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从翻涌的情绪漩涡里拽回一丝的清明。

      她的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浓稠的悲伤与惶恐一起排解出去。如此反复几次,直到眼前的重影彻底散去,她才直起身,抬手抹了把额角沁出的冷汗。

      过了片刻,白砾的余光突然看到有亮光闪过,她侧头看向那断裂珊瑚丛中新长出的小枝桠,那些小枝桠里似乎在浮动着什么。

      白砾躲避地上的记忆珊瑚,走过去仔细地观察着这株断裂的珊瑚枝桠。

      过了片刻,记忆珊瑚上方凭空浮现一道半透明的小窗口,像老式电视机突然亮起的屏幕。

      下一秒,更深的洞穴的记忆珊瑚从内圈向外圈扩展,记忆珊瑚的上方依次凭空出现了半透明的窗口,像影片一样播放着小树的记忆。

      她挑选了几株认真察看,从第三视角看完一些关键片段后,她压下记忆珊瑚带来的情绪。

      心下警铃骤响,她不能再多待了。

      蟒蛇返回洞顶的时间已所剩无几,再耽搁下去,恐怕会被堵在这洞穴里,进退两难。

      转身往洞口走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最外侧的珊瑚丛,那里竟冒出一株半指高的小珊瑚。

      白砾心头一动,这株记忆珊瑚上面浮现的画面里,竟出现了白砾的身影。

      白砾勾起唇角,她想到,她们这算是忘年交?

      白砾愉悦的在洞穴内跑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快速地移动着,长腿交替间带起一阵风。

      快接近洞口时,熟悉的“梭梭”声突然从右侧传来,白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心脏猛地提到嗓子,身体骤然发力,往洞口猛冲!

      眼看就要冲出洞口,胳膊却突然一紧。衣袖被洞口凸起的白岩钩住,白砾没有半分迟疑,反手猛地发力一扯,只听见“兹拉”一声轻响,她头也不回,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刚冲出洞口,身后就传来更清晰的“梭梭”声。

      白砾腹部肌肉骤然绷紧,猛地弹跳起身,掌心死死扣住身旁白岩的凸起,腰腹核心骤然发力,硬生生将身体甩上岩面。

      落地时膝盖微屈卸力,她稳稳半蹲在一块半人高的白岩后,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岩石,呼吸急促却不敢出声,只透过岩缝缝隙,警惕地望向洞口方向。

      只见一道青白色的身影正顺着岩壁往上滑,巨蟒慢悠悠游上洞顶,蜷成一团,竖瞳扫过洞口四周,快便闭上了。

      那巨蟒的头顶仿佛顶着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白砾低头检查手臂,指尖抚过防护服划破的袖口,一道不规则的裂口,边缘还挂着几根断裂的纤维。这防护服变成2D形态后,面料的韧性和结实度都大打折扣。

      她没多耽搁,攀爬回之前躲藏的隐蔽角落。这里是块凹陷的岩缝,刚好能容下一人,外侧被凸起的岩石遮挡,不易被发现。

      白砾蜷起身子,将脉冲枪紧紧抱在怀里,枪口下意识对准岩缝外侧,随即闭起眼睛,打算小憩片刻。

      即便闭目休息,她的耳朵也没放松警惕,细细捕捉着洞穴里的声响。

      清晨,小树再次从洞穴中走出来,闭目养神的白砾一下睁开双眼,她从白岩后方几步跳到小树的必经之路上。

      一夜未见,她对于小树的怜爱之情已经到达了峰值,看向小树的眼神愈发的温柔。

      “小树,早上好。”

      可小树像没看见她似的,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粗短的爪子垂在身侧,眼神空洞得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白砾的心猛地一沉,糟了,那株属于白砾与小树的记忆珊瑚,一定是被虫形生物给啃食了。

      “小树。”她快步追上,跟在小树身旁温声说道:“你忘了我吗?昨天我们见过的,你还跟我说了谢谢!”

      小树闻言停下脚步,它认真地回想,脸上露出痛苦又茫然的神情,像是在翻找一片空白的记忆库。

      白砾知道小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她半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小树头顶柔软的绒毛,“别着急,慢慢想。”

      白砾刚蹲下,一阵极轻的“沙沙沙”声,骤然传入耳朵。

      白砾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抬头,杏眼在未散的晨雾中亮得像浸了光的褐琥珀,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的白岩丛。

      晨雾未散,连虫鸣都还没响起,这突兀的声响,来自何处?

      “沙沙沙……”声音又起,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白砾的视线缓缓移动,一寸寸环顾四周,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小树懵懂的脸上。

      她神色凝重地打量着小树,身体下意识前倾,几乎要贴上小树温热的侧脸,耳朵捕捉着那细微的响动。距离越近,“沙沙” 声越真切,也越熟悉。

      那声音,竟来自小树的耳道!

      她的脸色瞬间凝重,视线在小树耳洞口扫过,忽然瞥见一点灰白色的东西在洞口若隐若现,是根细小的线头。

      她的心脏“怦怦”跳,她小心翼翼扣住小树的头,指尖轻轻一挑,一根短小的线被拉了出来。

      是根质地粗糙的灰白色线,和她防护服的布料一模一样。

      白砾下意识将线按在自己左臂的破口处,完美与防护服融合在一起。

      那是她为了躲避巨蟒慌忙逃跑时,被洞口棱角剐破的地方,撕裂的布料边缘还炸着几根相同的线头。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只针尖大小的飞虫,突然从小树的耳道里振翅飞出,嗡嗡地绕着小树的耳朵转了一圈。

      白砾心下猛地一震,如遭雷击:她昨天拼死奔逃的洞穴通道,竟然是小树的耳道!

      这时,小树突然动了,它先是迟钝地歪了歪脑袋,随即抬起粗短的爪子,笨拙地往自己耳朵上拍了两下,指缝中掉落出几星荧光。

      白砾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些荧蓝色的粉尘落在掌心,带着一丝黏腻的凉意。

      白砾眼神复杂的看着小树的耳朵,难以想象这么狭窄的耳道,竟然是昨晚通向小树房间的通道。昨晚发生的事,她还历历在目。

      她小心的拉起小树褐色的耳朵,往里看去,只见耳道内壁的绒毛,竟变成了半透明的细小蓝珊瑚丛,随着小树的呼吸轻轻颤动,这里的每一棵珊瑚丛都是小树的记忆。

      而耳道深处,还有几只极小的虫形生物在振翅飞翔,与昨天深夜的场景一样,它们长着尖尖的细齿,正不断啃咬着那些记忆珊瑚。

      一旦记忆珊瑚被啃食殆尽,小树就会彻底忘记这段记忆。

      若是所有记忆珊瑚都被吃光,小树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不过好在,记忆珊瑚总是会重新长出来。

      她忽然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情绪,从小树的共感,一丝极淡的喜悦,白砾笑着说道:“想起来了?”

      小树看着她,嘴角的线条轻轻扯了扯,带着几分陌生的、怯生生的笑意:“早上好。”

      “小树是要去哪里?”

      “我去上学。”

      白砾勾起唇角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我陪你去上学,好吗?”

      小树用力地点点头。

      白砾无奈地看着小树,这小家伙实在太容易轻信别人了,她轻轻揉了揉小树的头顶:“以后可不能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啦,知道吗?”

      小树眨着懵懂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白砾牵起她粗短的小手,晨光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长长的,慢悠悠地往前挪。

      对脚步轻快的白砾来说,从洞穴到白色高墙不过几息路程。可对小树的小短腿而言,这已经是极限。

      果然,走了没多久,小树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小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白砾想起小树每天都要独自走完这段路,心里不由得软了,轻声夸赞:“小树真是个厉害的好宝宝,每天都能自己走这么远的路呢。”

      谁知小树却猛地摇了摇头,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小树不是好宝宝……小树笨笨的,什么也记不住。”

      她停下脚步,蹲下身与小树平视,说道:“记性差又不是小树的问题,小树已经很棒了。就像你能自己走这么远的路,多厉害呀!小树是个好宝。”

      小树的眼睛亮了一下,褐色的小脸上泛起羞怯的红晕,又难为情、又开心地小声重复道:“小树是个好宝。”

      “哎,对啦!” 白砾明媚地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好宝,咱们继续走。”

      白砾把小树送到白色高墙外,看着小树的浅棕色身影钻进缺口,白砾抬手挥了挥。

      墙内的小树立刻扬起粗短的爪子,笨拙地晃了晃,算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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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开新文啦,最近随榜更,欢迎收藏,灌溉25年第一颗小树苗启动!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