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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美假面 ...

  •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稠密地倾泻在礼堂的红木地板上。沈念白站在演讲台前,校服衬衫的每一颗纽扣都严谨地系到最上面,领带结方正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他调整话筒高度时,腕骨从袖口露出一截,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一碰就会碎的薄瓷。

      台下五百双眼睛像五百个黑洞,吞噬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沈念白熟悉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从六岁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开始,他就学会了在聚光灯下呼吸。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内侧的针孔痕迹,那里还留着昨天输液的淤青。

      "作为学生代表,我想说高三不仅是..."

      话音突然中断。沈念白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袭来,视野里密密麻麻的黑点如同蚁群啃噬着视线。他的指尖开始发麻,像是有人往血管里注入了冰水。讲稿上的铅字扭曲成蜿蜒的黑线,喉咙深处泛起铁锈味——这是贫血发作的前兆。

      "...冲刺阶段,更是..."他试图继续,声音却像被掐住了脖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台下已经有骚动,前排的教导主任皱起眉头。沈念白下意识抓住讲台边缘,指甲在木质表面刮出几道白痕。五百人的面孔融化成模糊的色块,耳膜里血液奔涌的声音盖过了自己的呼吸。

      要摔倒了。这个念头刚闪过,膝盖就失去了支撑力。

      就在身体前倾的瞬间,一双手从后方稳稳扶住了他的肩膀。那手掌温度很高,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穿透了校服布料,烫得他一个激灵。

      "喂,你还好吧?"

      低沉的声音带着颗粒感擦过耳廓,像是砂纸磨过丝绸。沈念白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祁野。转学生比他高出半个头,耳骨上两枚黑色耳钉泛着冷光,右眉处一道浅疤让本就不驯的表情更添戾气。他扶人的动作看似粗暴,掌心却意外地稳。

      眩晕感如潮水退去。沈念白在0.3秒内重新挂上学生会长的标准微笑,这个表情他对着镜子练习过上千次——嘴角上扬15度,眼睑微微下垂,既亲切又不失威严。他站直身体轻轻挣脱那双手:"谢谢关心,只是有点低血糖。"

      祁野挑眉,突然凑近他耳边。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侧,沈念白闻到他身上有松木和火药混合的气息。"装模作样。"四个字像子弹击碎玻璃,沈念白完美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没等他回应,祁野已经插着口袋晃回最后一排,留下礼堂里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沈念白的手指在讲台下发抖,但声音稳得像冻湖:"下面请各班班长来领复习资料。"他流畅地完成剩下的演讲,鞠躬时额发垂下来遮住苍白的脸色。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贴着脊椎像一条冰冷的蛇。

      回到座位时,同桌林小满递来一块巧克力:"念白,你脸色好差。"

      "没事,昨晚准备演讲睡晚了。"他撕开包装,甜腻的可可脂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喉间的血腥味。余光瞥见最后一排,祁野正歪着头看他,眼神却像X光一样穿透他的伪装。沈念白迅速移开视线,在笔记本上画下一道无意义的曲线。

      "祁野,你的入学测试全部不及格,你这成绩…哎。"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办公桌上摊开的试卷红得刺眼。沈念白站在一旁,注意到那些叉号都集中在后半张卷子——这个转学生会故意空着前半部分基础题。

      靠在窗边的少年嗤笑一声,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夸张的logo。阳光穿过他乱糟糟的头发,在鼻梁投下细碎的光斑。"怎么,不收我吗?"

      "你…"李老师转向沈念白,"念白,你每周二放学后可以到图书馆帮祁野同学补补课吗?"

      "可以的,老师。"沈念白微笑应下,目光礼貌地避开祁野充满敌意的注视。他注意到祁野的指甲缝里有彩色颜料残留,右手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美工刀割伤的。这个发现让他莫名想起自己抽屉里那盒很少示人的水彩。

      走廊上,祁野突然转身将他堵在墙角。近看才发现,他的睫毛意外地长,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左眼下方有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听着,别来多管闲事。"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烟草味的呼吸拂过沈念白的脸颊。

      沈念白不急不恼,从文件夹抽出一张纸:"这是根据你试卷分析的薄弱环节,明天下午四点图——"

      "你他妈是机器人吗?"祁野一把拍掉纸张,A4纸像受伤的白鸽飘落在地,"永远这副假惺惺的笑脸,恶不恶心?"

      飘落的纸张间,沈念白的表情终于出现波动,他弯腰捡纸时轻声说:"颜料用松节油洗效果更好。"起身时捕捉到祁野眼中闪过的讶异,又迅速恢复公事公办的口吻:"明天见,祁同学。"他转身离开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啧"。

      最后一缕夕阳从百叶窗缝隙溜进来时,沈念白锁上空教室的门,他数到第十下才允许肩膀垮下来,靠在墙上缓缓下滑,直到坐在地上,书包夹层里的药盒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摸索着取出药盒,倒出两片白色药片,仰头干咽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药片卡在食道里,苦涩的味道从舌根蔓延开来。

      "好学生,你在干什么,怎么偷偷摸摸的?"

      药盒啪嗒掉在地上,祁野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耳钉闪着冷光。沈念白瞬间挺直脊背,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出卖了他。他下意识把左手藏到身后——那里有今早抽血留下的淤青。

      "这是处方药。"他弯腰去捡,眼前却一阵发黑,视网膜上炸开五彩的斑点,耳中嗡嗡作响。要是在这里晕倒就麻烦了,这个念头让他咬破了舌尖。

      祁野抢先一步捡起药盒,眯眼读着英文标签:"Tramadol...止痛药?"语气突然变得古怪,"你生病了?"他的目光扫过沈念白过分纤细的手腕和泛青的眼睑。

      "运动损伤。"沈念白伸手去拿,祁野却将药盒举高,这个动作让两人距离骤然缩短,沈念白闻到对方身上有丙烯颜料和薄荷烟混杂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油画颜料里的氧化铁。

      "撒谎。"祁野突然扣住他手腕,三根手指按在脉搏上,"你的心跳暴露了你。"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过沈念白腕间突起的青色血管。

      沈念白猛地抽回手,所有脆弱瞬间收起,又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的学生会长:"如果好奇我的病历,可以去校医室查。现在请把药还给我,祁野同学。"他嘴角勾起完美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冰,仿佛刚才那个虚弱的少年只是幻觉。

      祁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还有意思。"他把药盒抛回去,"你就像个精装的糖果盒,外面漂亮,里面早就空了。"

      沈念白将药盒收进书包最底层,动作一丝不苟,连拉链都要拉到尽头:"明天的补习别忘了。"走出教室时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的虚弱从未存在。直到转过走廊拐角,他才允许自己靠在墙上深呼吸三次。

      暮色四合。沈念白在公交站台等车时,熟悉的钝痛又从骨髓深处泛上来。他数着呼吸频率,假装没看见马路对面靠在摩托车上的祁野,那辆改装过的川崎Ninja通体漆黑,和它的主人一样张扬跋扈。直到公交车挡住视线,他才允许自己弓起背,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

      而在下一站匆忙上车的祁野,却刚好看见前排座位上的沈念白往嘴里塞第二片止痛药。少年修长的手指死死攥着座椅扶手,指节泛白如同冻僵的鸟骨。车窗外的霓虹灯掠过他的侧脸,给苍白的皮肤染上转瞬即逝的色彩。

      祁野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搜索栏里输入"□□"。搜索结果让他皱起眉头——中度至重度疼痛,通常用于术后或癌症患者。他抬头看向前排那个挺得笔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他的病…这么严重?祈野关上手机看着窗外的梧桐,一个他不得不被迫熟悉的地方。

      公交车在梧桐街区停下时,沈念白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数着步数走向公寓楼——三百二十步,这是他测试过的最短路线。电梯镜面映出他瓷白的脸和泛紫的唇色,他机械地扯了扯嘴角,练习着那完美微笑。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一阵剧痛突然从肋间炸开,沈念白跪倒在玄关,药盒从书包里滑出来,药片撒了一地。他摸索着去捡,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血常规报告从文件夹里滑出来,各项指标后面跟着一连串向下的箭头。

      而在走廊另一端,刚搬来的祁野正拎着超市购物袋走出电梯。他看见隔壁半掩的门中漏出的灯光,以及一个倒伏的人。祁野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橙子滚了一地。

      "喂!你没事吧?沈…念白?!"

      这是祁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但他的声音里的惊慌撕碎了所有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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