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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野火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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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倒计时牌翻到"07"那天,祁野在沈念白的病房里支了张折叠桌。墙上贴满公式便签,窗台堆着模拟试卷,输液架上挂着单词卡随风轻晃——整个病房被改造成了临时自习室。
"三角函数..."祁野用红笔圈出题干,"你又忽略定义域了。"
沈念白从习题册里抬头,脸色比纸还白,但眼睛亮得惊人:"定义域是实数集。"
"放屁。"祁野把保温杯怼到他嘴边,"喝药。"
深褐色液体散发着古怪的气味,是祁野按中医偏方熬的升血汤。沈念白小口啜饮,眉头都没皱一下——比起化疗,这确实不算什么。
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祁野熟练地调整氧气管,手指在沈念白腕间停留片刻,记下脉搏数。病历本摊在床头,最新一页写着:"HB 52g/L,输注红细胞2U"。
"继续。"沈念白喘匀气,笔尖点向下一题,"这个题型...必考。"
阳光透过窗格,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祁野盯着那道光线看了很久,突然说:"不用考了。"
沈念白的笔尖顿在纸上,洇出个墨点:"什么?"
"保送名额下来了。"祁野从书包里抽出信封,"你的,P大医学部。"
烫金录取通知书在阳光下闪着光。沈念白的指尖抚过校徽,像触摸一个不可能的梦:"...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祁野别过脸,"我替你面的试。"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窗外梧桐树发了新芽,嫩绿色刺痛眼睛。沈念白突然咳嗽起来,血丝溅在通知书上,像雪地落梅。
祁野默默擦拭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名画。他知道沈念白永远去不了P大,就像知道自己抽屉里那封罗德岛的offer已经过期——他撕了录取通知书,把碎片撒进了沈念白喂过猫的后巷。
"还有你的。"沈念白从枕下摸出信封,"央美...油画系。"
祁野盯着录取通知,喉咙发紧。他没想到沈念白病成这样还能操心他的事,就像没想到这人偷偷录了段视频发给央美教授——录像里沈念白坐在病床上介绍祁野的画作,镜头时不时因疼痛晃动。
"...什么时候录的?"
"你睡着时。"沈念白微笑,"Track14。"
祁野红着眼眶笑了。他把两份通知书并排贴在床头,旁边是《野猫与白鸽》的最后一页漫画。黑猫和白鸽戴着学士帽并肩而坐,尾巴与翅膀缠成毕业结。
"毕业典礼..."沈念白轻声说,"我想去。"
祁野的指甲掐进掌心。医生昨天刚说过,沈念白现在全靠输血维持,随时可能...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带你翻墙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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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当天,沈念白穿了最挺括的白衬衫,领口别着祁野送的音符胸针。化妆师仔细遮掉他脸上的淤斑,粉底厚得像面具。
"像僵尸。"祁野嘟囔着调整输液泵速度。
沈念白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裂开渗出血丝:"...好看吗?"
祁野用指腹擦掉血迹,涂上润唇膏:"丑死了。"
救护车一路鸣笛开到学校后门。祁野把沈念白抱上轮椅,毛毯盖住输液的右臂,礼堂喧哗声如潮水涌来,沈念白的呼吸突然急促。
"回去...回医院"他抓住祁野的手,"不行..."
"怂了?"祁野蹲下来平视他,"不是说要看我领毕业证?"
沈念白摇头,冷汗浸透衣领:"太多人了..."
祁野明白了。这人不是怕死,是怕被看见如此狼狈的模样——完美优等生最后的骄傲。
"走后门吧。"他推着轮椅拐进消防通道,"那里只有我们。"
空荡的礼堂后台,钢琴静静立在角落。沈念白的眼睛亮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敲击琴键指法。
"想弹?"祁野问。
沈念白摇头:"没力气了。"
祁野突然把他抱到琴凳上,从背后环住,双手覆在他手背上:"我帮你。"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幕布后传来惊呼,是《野火》的旋律,但比艺术节时更沉郁,像即将熄灭的余烬。沈念白的手指虚软地搭着,全靠祁野的力量在移动。
"专心点,念白。”祁野咬着他耳朵说,"最后一段了。"
音乐渐强,沈念白突然挺直脊背,手指奇迹般有了力气。祁野松开手,看着他独自弹完华彩段——像回光返照的天鹅之歌。
掌声雷动。幕布升起,全校师生看见钢琴前的白衣少年和他身后黑衣少年。阳光透过彩窗照在他们身上,像幅宗教壁画。
沈念白起身鞠躬,血从鼻腔滴落在琴键上。他微笑着说完了毕业感言,每个字都清晰坚定,直到被震耳欲聋的掌声淹没。
回到后台的瞬间,他瘫倒在祁野怀里,像被抽去线的木偶。鲜血不断从口鼻涌出,染红了两人的毕业礼服。
"够本了..."沈念白气若游丝,"...回家吧。"
救护车呼啸着穿过欢呼的人群。祁野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感觉生命正从指缝间流逝。沈念白的手突然抬起,轻轻碰了碰他胸口的校徽。
"祁野..."他眼睛亮得异常,".我想..看日出。"
这是漫画里的约定:黑猫答应带白鸽去看最高山的日出,祁野猛地抬头:"现在?"
"现在。"沈念白弯起眼睛,"但我好像...等不到了。"
滨海公路的尽头,太阳正在海平面以下酝酿光芒。祁野把车停在观景台,用毛毯裹紧怀里的人。沈念白靠在他胸前,呼吸轻得像羽毛。
"冷..."他往热源深处缩了缩。
祁野把他冰凉的脚揣进自己怀里,哼起《Winter Light》。海风带着咸腥气,吹起沈念白稀疏的发丝。
"其实..."沈念白突然说,"我...骗了你。"
祁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妈妈走的时候..."沈念白望着海平面,"...记得很清楚。她一直喊我的名字..."
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祁野抱紧他,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所以..."沈念白微笑,"我...不会忘了你的,永远...记得你"
太阳跃出海面的瞬间,他突然抽搐起来,鲜血从眼角耳孔渗出。祁野手忙脚乱地擦拭,却发现根本擦不完——那些血像生命本身,正不可挽回地流失。
"够了..."沈念白握住他的手腕,"...够了。"
金光洒满海面,像铺了条通往天堂的路。沈念白在祁野怀里调整姿势,变成面对面的姿势,染血的手指抚过对方的脸。
"要记得..."他气息越来越弱,"...看遍所有我错过的..."
这句话没说完,但他的眼睛还睁着,映着初升的太阳和祁野哭泣的脸,像两面小小的镜子。
祁野低头吻他,尝到血和泪的咸涩。海鸥在头顶盘旋鸣叫,海浪拍打着礁石,世界如此喧嚣,又如此寂静。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祁野从背包里掏出素描本,画下怀里的睡颜。这次他画得很慢很仔细,连每根睫毛都清晰可辨。最后一笔落下时,他在那人嘴角添了个微笑,像漫画里那样。
风掀起画纸,露出背面的字:"我的野火,永不熄灭"。
五年后的深秋,祁野在冰岛黑沙滩写生。极光如绿绸缎在天幕舞动,画板上是白衣少年站在火山前的背影——那是沈念白错过的第47个风景。
"先生,"导游好奇地问,"画里的人是谁?"
祁野落下最后一笔,极光在那人肩头跳跃:"我的流星。"
画册已经出版到第三卷,每本最后一页都是白衣少年在不同场景的背影。读者们猜测那是艺术象征,只有祁野知道,那是他走遍世界寻找的答案——关于生命,关于爱,关于如何与逝者同行。
背包里放着泛黄的《野猫与白鸽》,扉页添了新字:"黑猫走遍了白鸽想去的所有地方,现在他要开始画自己的故事了"。
极光更盛时,祁野打开手机。屏幕上是十七岁的沈念白,在琴房回头对他笑,阳光给睫毛镀上金边。这是Track15,他永远设置的来电提醒。
海浪声如叹息。祁野对着虚空举起啤酒罐:
"敬你,我的爱人沈念白。"
“敬黑猫与白鸽。”
"敬野火。"
易拉罐被抛进北大西洋,像颗银色流星沉入深海。远处的冰原上,真正的流星雨刚刚开始划过夜空,像五年前那个谎言之夜。
祁野翻开新画本,第一页是黑猫独自走在星海中的剪影,第二页开始,出现了新的角色:攀岩的熊,跳舞的鹤,唱歌的鲸——都是他旅途遇见的人和事。
但每本的最后一页,永远留给那个白衣少年。在东京樱花雨里,在撒哈拉星空下,在阿尔卑斯雪峰上...他永远十七岁,永远在回头,永远带着那个真实的、有细纹的微笑。
极光渐隐时,祁野摸出随身听了五年的CD。Track16是段空白,只有海浪声和他的呼吸。现在他按下录音键,轻声说:
"今天到了你想要的世界的尽头。"
"这里很冷,但极光像你描述的《野火》旋律。"
"我学会了你总是做不成功的舒芙蕾,画完了你没看完的风景。"
"但我...还是想你。"
海风卷走尾音,像句来不及的回答。祁野把CD收回内袋,贴胸放着——那里有沈念白最后的心跳,和他永不熄灭的野火。
第一缕晨光刺破地平线时,新画本上已经铺满初稿。黑猫依然在旅途,但眼中有了新的光。
祁野落下最后一笔,在角落写上日期,然后他起身面向大海,像对某个看不见的人说:
"明天去肯尼亚。"
"你说过想看动物大迁徙。"
"我们一起去吧。"
海浪声依旧,但这次,他仿佛听见了风中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