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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雨夜电话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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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野在罗德岛设计学院的offer邮件上滴了一滴血。拇指被画刀割破的伤口不深,但血珠不断渗出,像某种不祥的预兆。他盯着收件人栏里沈念白的邮箱地址,想起那人上周说的话:"等你拿到offer,我们要用香槟浇透录取通知书"。
现在通知书就在眼前,香槟还放在"暗河"唱片店的冰箱里,而沈念白已经三天没回消息了。
"混蛋。"祁野对着手机骂了一句,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忙音。永远是忙音。他翻开《野猫与白鸽》,找到夹着医院Wi-Fi密码的那一页——那是沈念白化疗时偷偷写给他的。
黑客论坛的教程比想象中简单。祁野用沈念白的生日破解了医院监控系统,调取血液科走廊的实时画面。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呼吸停滞了——沈念白被医护人员按在床上,胸口贴着心电监护电极,嘴角有新鲜的血迹。
日期水印显示是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
祁野冲出画室时撞翻了颜料架,钴蓝色泼了满墙,像凝固的血。机车在雨幕中嘶吼,雨水像冰冷的子弹打在脸上。他想起昨晚沈念白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别来了,求你了"。
原来不是拒绝,是告别。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气。祁野像头困兽般踱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跳的鼓点上。护士站的电子钟显示23:48,离沈念白说的"去上海特训"还有十二分钟。
"他睡下了,他现在很虚弱。"护士第三次阻拦,"真的不能探视。"
祁野盯着病房门上的观察窗。沈念白侧躺着,后背凸起的脊椎像串念珠,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枕边放着那本《野猫与白鸽》,封面上有深色污渍——可能是血,也可能是药。
"让我进去。"祁野的声音嘶哑,"就五分钟。"
护士摇头:"患者签署了拒绝探视协议..."
话没说完,病房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冲进去,帘子拉上的瞬间,祁野看见监测仪上疯狂跳动的数字和沈念白抽搐的手指。
"室颤!准备除颤!"
祁野的血液冻结了。他想起流星雨那晚沈念白的话:"不要抢救...我不要那样离开"。而现在,那些人正要对他做最残酷的事。
"住手!"祁野撞开门,"他签过预嘱!"
除颤器的电极已经贴在沈念白胸口,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黏腻的印记。医生皱眉:"你是家属?"
"嗯。"祁野挤出这个词,从手机调出照片——那是他偷拍的预嘱文件,"你看清楚!"
医生扫了一眼屏幕,表情复杂:"但家属要求..."
"哪个家属?"祁野打断他,"他是孤儿!"
监护仪上的数字还在暴跌。沈念白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涣散,却像在寻找什么。祁野突然扑过去抓住他的手,那指尖冰凉得像雨夜的铁轨。
"沈念白!"他吼得撕心裂肺,"你他妈敢走试试!"
仿佛奇迹般,监测仪上的数字突然稳住了。沈念白的睫毛颤了颤,目光聚焦在祁野脸上,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弧度。
"...吵死了。"
医护人员愣在原地。祁野把预嘱照片怼到医生面前:"看到了吗?不插管不电击不抢救!"
医生沉默片刻,挥手让护士撤除颤器:"姑息镇静方案。"
祁野瘫坐在床边,握着沈念白的手不停发抖。那手腕细得他一只手掌就能圈住两圈,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像地图上的河流。
"...骗子。"沈念白气若游丝,"说好...不来的。"
祁野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到冰冷的指尖和温热的泪水。"我反悔了。"他模仿沈念白的语气,"就像你反悔移植一样。"
窗外雷声轰鸣。沈念白闭上眼睛,睫毛湿得像淋雨的蝶翅。护士来注射镇静剂时,祁野突然说:"等等。"
他从背包里掏出CD机,按下播放键。《Winter Light》的钢琴声流淌出来,是沈念白在琴房录的那版。监测仪上的数字奇迹般平稳下来。
"听到了吗?"祁野轻声说,"Track13。"
沈念白的嘴角微微上扬。在药物作用下,他很快陷入昏睡,手指却还勾着祁野的衣角,像个害怕被丢下的孩子。
凌晨两点,雨更大了。祁野盯着沈念白的睡颜,突然做了个疯狂的决定。他拔掉监测仪电极,用毛毯裹住那人轻飘飘的身体,像抱一捧雪那样抱起来。
"你干什么!"值班护士惊呼。
"带他出去。"祁野声音平静,"就一小时。"
警报器尖啸起来。祁野充耳不闻,抱着沈念白走进消防通道。怀里的身体轻得让他心慌,隔着毛毯都能摸到凸起的肋骨。
"冷..."沈念白在昏迷中呓语。
祁野把他裹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冰凉的躯体。机车在雨幕中穿行,沈念白的额头抵在他后颈,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
水族馆夜灯还亮着,是祁野用黑客手段篡改了闭馆时间。巨大的玻璃幕墙后,鳐鱼像幽灵般滑过,投下流动的阴影。
"到了。"祁野把沈念白放在观景台上,让他靠着玻璃墙。深蓝色的水光在那人脸上流淌,像沉入海底的月光。
沈念白缓缓睁开眼,瞳孔被鱼群照亮:"...梦?"
"真的。"祁野握住他的手贴上玻璃,一条鳐鱼恰好游过,翅尖擦过他们的指尖。
沈念白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从前讨论音乐时那样。他艰难地移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音符,又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猫。
"祁野..."他突然咳嗽起来,血丝从嘴角渗出,"我...害怕。"
这句话像把刀扎进祁野心脏。他从未听过沈念白说害怕,哪怕是在最痛苦的治疗中。
"怕什么?"祁野声音发抖。
"忘了我爱的人..."沈念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妈妈那样...谁也不记得了..."
祁野突然明白过来。沈念白的生母死于同样的病,临终前连儿子都认不出。那种恐惧像遗传密码,早已刻进他的骨髓。
"不会的。"祁野翻出手机相册,"你看,这么多你...笑的,哭的,弹琴的,吐血的...全在这里。"
沈念白的手指抚过屏幕,像是在触摸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当看到艺术节那张照片时,他突然哭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混着嘴角的血迹,像融化的红蜡。
祁野手足无措地擦那些眼泪,却越擦越多。他想起漫画里白鸽折断翅膀的那页,现在他终于听见了折断的声音。
"对不起..."沈念白哽咽着,"推开你...太疼了..."
祁野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他这才明白那些疏远的短信,那些拒绝的电话,不过是沈念白在用最后力气保护他——像白鸽藏起流血的翅膀。
"傻子。"他把额头抵在沈念白冰冷的额头上,"疼要说啊..."
鳐鱼在他们头顶盘旋,投下蓝色的光晕。沈念白突然剧烈颤抖,鲜血从鼻腔涌出,在毛毯上洇开暗红的花。祁野手忙脚乱地擦拭,却发现根本止不住。
"回医院吧..."沈念白气若游丝,"...够了。"
祁野抱起他冲出水族馆。雨更大了,街角的电话亭像座红色的孤岛。他踹开门,把沈念白放在狭小的空间里,用身体挡住风雨。
"坚持住..."祁野拨着急救电话,手指抖得按错三次。
沈念白靠在他怀里,呼吸越来越浅。血滴落在电话机上,像某种残酷的行为艺术。祁野突然挂断电话,捧起那人的脸。
"听着,"他声音嘶哑,"我不会忘记你...所以你要活着,好让我永远记得。"
沈念白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里映出祁野哭泣的脸。然后他笑了,那个真实的、带着细纹的笑容,像阴天里漏出的一缕阳光。
"好..."他轻声说,染血的手指勾住祁野的小指,"拉钩..."
祁野紧紧钩住那只冰冷的手指,像抓住救命稻草。电话亭玻璃被雨水模糊,外面世界化作流淌的色块,只有他们是清晰的。
"吻我..."沈念白突然说,"...像漫画里那样..."
祁野的呼吸停滞了。他低头,小心翼翼地贴上那冰冷的嘴唇,尝到血和泪的咸涩。这个吻轻得像羽毛,却重得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沈念白在他怀里放松下来,像终于靠岸的船。监测仪的警报声由远及近,红□□光透过雨幕闪烁,像一场拙劣的模仿秀。
"祁野..."沈念白在救护车的鸣笛中轻声说,"...放烟花吧..."
这是漫画最后一页的台词:黑猫为白鸽放了一场烟花,照亮了整个夜空。祁野的眼泪砸在沈念白脸上,混着血水滑落。
"嗯,"他承诺,"等你好了...放最大的..."
沈念白满足地闭上眼睛,手指还勾着祁野的衣角。救护人员破门而入时,祁野正哼着《Winter Light》的旋律,像在哄睡一个不安的孩子。
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祁野握紧沈念白冰冷的手,感觉到那人小指微微勾了勾,像句无声的回应。
电话亭玻璃上,他们的倒影与朝阳重叠,仿佛永远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