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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福祸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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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溯前往南境的决策,很快便化为了具体的行动。行宫上下如同精密的器械开始高速运转,准备车马、物资、随行人员。
出乎褚宁意料的是,怀溯果然将他列入了随行名单,且并未多做解释,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褚宁得知消息时,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远离这令人窒息的静心苑,或许能找到机会脱身,更何况南境可能藏着玉片的秘密;另一方面,前路未知,危险重重,还要日夜面对怀溯这座移动的冰山,实在非他所愿。
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不对,是跟着阎王爷出差。
褚宁的行装不多,主要是怀溯“赏赐”的几件换洗衣物和那盒他打算找机会处理掉的点心,也就简单收拾了一下。
他摸了摸胸口那枚玉片,它自那日书房异动后便恢复了沉寂,但褚宁能感觉到,其内部似乎蕴积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让他对南境之行,除了抗拒,又隐隐生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探究欲。
出发这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行宫外,车队已然准备就绪。怀溯并未乘坐华丽的马车,而是选择了一辆外观朴素、内里却布置得舒适且防御惊人的玄色马车。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外罩一件墨色大氅,立于车旁,气质清贵卓然,与周遭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褚宁跟着青锋,被安排在了队伍中段一辆较小的马车里,与几名文书、医官同行。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和怀溯同乘一车,时刻感受那迫人的压力。
然而,就在车队即将启动,褚宁一只脚刚踏上马车踏板时,他那不靠谱的“运气”再次发挥了作用,脚下不知怎么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惊呼一声,竟直直地朝着旁边怀溯所乘的那辆玄色马车摔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的侍卫都来不及反应。
眼看褚宁就要狼狈地撞上车辕,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带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那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他的摔倒,又未让他感到不适。
鼻息间瞬间涌入一股熟悉的冷香,褚宁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怀溯不知何时已紧锁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站在马车旁,一手扶着褚宁,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手扶住了一件即将倾倒的器物。
“毛毛躁躁。”怀溯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随即松开了手,离得远了些。
“既如此,便与本官同乘吧,免得路上再出意外,耽搁行程。”
褚宁:“……” 他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破运气,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时候来。
他想拒绝,可看着怀溯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周围侍卫们低垂的头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谢少师。”他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辆宽敞却令人倍感压力的玄色马车。
车厢内空间很大,铺设着柔软的雪白兽皮,中间固定着一张矮几,上面摆放着茶具和几卷书册,空气中弥漫着怀溯身上那特有的清冽冷香。
怀溯随后也上了车,在他对面坐下,闭目养神,并未再理会他。
车队终于缓缓启动,驶离了行宫。
褚宁僵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内心疯狂祈祷这一路自己的“运气”能安分点,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闭目养神的怀溯,男人如玉的容颜在车厢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静谧美好,仿佛一幅精心描绘的仕女图。
褚宁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他什么时候竟然觉得“美好”这个词能跟怀溯贴合了?!这简直太恐怖太违和了。
他赶紧移开视线,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试图分散注意力。
然而,他并未注意到,在他移开视线后,怀溯那浓密如蝶翼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方才扶住褚宁的那一刻,除了怀中传来的温热触感,怀溯还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
并非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更接近于……命运轨迹的震颤。
就在褚宁险些摔倒的瞬间,怀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如同被无形枷锁禁锢、日夜侵蚀着他生机的根骨深处,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感?仿佛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但怀溯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寻求“变数”已久,卜算显示唯一的生机系于这命数虚无的少年身上。他一直以为,这生机在于褚宁那诡谲的运气能扰乱既定命盘,为他争取时间或创造契机。
可方才那一瞬间的感应,却指向了另一种更直接、更匪夷所思的可能——
这少年本身,或许就是缓解,甚至治愈他这天生绝症的“药”?
福祸相依,因果纠缠。
难道他们之间的命运,竟是如此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褚宁那离谱的运气磁场,并非独立存在,而是与他的生死息息相关?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怀溯冰冷的心湖中炸开,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极其复杂地落在对面那个正望着窗外、一脸生无可恋的少年侧影上。
若真如此,那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掌控、逗弄,都显得如此……可笑。他千方百计想要握在手中的棋子,竟可能关系着他自身的存亡?
他看着褚宁,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掌控,而是多了一层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探究。
褚宁似乎感应到了这过于专注的目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转过头,恰好对上怀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眼神太过复杂,让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少师……有何吩咐?”他小声问道。
怀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褚宁几乎以为自己脸上开了花。最终,他极轻地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
“无事。”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规律地响着。
褚宁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怀溯刚才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心里发毛。随即他便不再多想,只当对方是在抽风。
而他怀中那枚玉片,在无人察觉的深处,似乎因为与另一个命运纠缠之体的靠近,而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光华。
南行之路,方才开始。
福兮?祸兮?或许,唯有走到终点,方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