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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岔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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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看守所的交接手续不免繁琐。林喻成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将笔帽扣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许明晞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落在不远处被两名民警押着、戴着手铐、萎靡不振的阿强身上。目光落在被两名民警押着、戴着手铐、精神萎靡恍惚的阿强身上，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审讯策略。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略显拖沓的脚步声和一声带着戏谑的口哨声。
“哟，林队，效率可以啊，这么快就办妥了？”他走过来站在林喻成对面，目光随即自然地滑到旁边的许明晞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
许明晞感到一种带着审视的、近乎实质的目光扫过自己，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新人？”顾修远冲着林喻成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但那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他的目光随即自然地滑到旁边的许明晞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啊，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许明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没什么表情：“许明晞。”
顾修远乐了，回忆了一下，嘴里说着“哦...老许家的小子，诶，跟着你们林队干活多没劲…”，一边极其自来熟地就伸出手，作势要大大咧咧地揽住许明晞的肩膀。
就在他的胳膊即将碰到许明晞肩头的前一刹那——
“啪”
就在那只手即将落下的前一瞬，旁边猛地横插过一只手臂，速度快得带风，精准而又毫不客气地将顾修远的手腕直接拍开。动作干脆利落，像拂开一片碍事的树叶。
顾修远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下。
许明晞也微微一怔，回头看向那人
一种极其复杂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并非感激，而是一种处于弱势、并被不由分说地划入其保护圈内的别扭与难堪。他讨厌这种被人界定边界的感觉，他忽的想起五年前那个同样需要对方庇护却最终失去一切的自己。
林喻成的身体甚至没有完全转过来，只是侧着头，目光冰冷地扫了顾修远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规矩点。”
顾修远收回手，揉了揉被拍得有点发红的手腕，非但没生气，反而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在林喻成和许明晞之间来回扫了一圈，充满了玩味和“我懂了”的戏谑：
“哟？护得挺紧啊林队？行行行，规矩点，规矩点。”他拉长了语调，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脸上的调侃意味更浓了，“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嘛。
林喻成根本没接他的话茬，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转向办理手续的民警，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人呢？”
仿佛刚才那个动手拦人、出言警告的不是他一样。
顾修远自讨没趣，撇撇嘴，这才稍微正经了点，用拇指比了比身后：“里面等着呢。”
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他提了一嘴，说那天晚上本来都准备出门了，突然接到个电话，好像是…老家有急事？就给耽误了。具体啥急事，又说不清。这线头，够你们琢磨了吧？”
这时，两名民警将戴着手铐、脸色惨白、几乎无法独立行走的阿强带了出来。
顾修远瞥了一眼阿强那副烂泥样，对林喻成道：“喏，原样交还。状态嘛…刚经过一轮，你们自己把握火候。”
许明晞暗暗想到：“他这话暗示得很明白，阿强现在意志脆弱，是审讯的好时机，但也可能一碰就碎”
林喻成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许明晞示意了一下。
许明晞立刻上前，和一旁的民警一起接手过阿强。刻意忽略了顾修远投过来的、那依旧带着探究和趣味的目光。
顾修远看着许明晞丝毫不受影响的侧脸，又看看旁边冰山一样的林喻成，忍不住又嘴欠了一句，这次是对着许明晞说的：“小孩，真不考虑来缉毒？你看你们头儿这脾气…啧啧，多压抑人性啊。”
林喻成一个冰冷的眼刀扫过去。
顾修远挑眉，做出“闭嘴”的手势，但脸上那副笑容却越发明显。
林喻成不再理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许明晞和押送的民警立刻带着阿强跟上。
刑侦支队的车驶离看守所。车内，阿强萎靡在后座，由一名民警看管。
林喻成开车，许明晞坐在副驾，两人一路无话。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看守所里那短暂交锋的微妙电流。许明晞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刚才林喻成毫不犹豫格开顾修远手的那个画面，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放着。他小幅度的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个占据自己头脑的人赶走
许明晞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纷乱。
他知道接下来的审讯至关重要，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他必须将那些翻腾的情绪死死压进心底最深处，只留下一个念头：做好工作，证明自己，然后……离他远点。
许明晞感到一阵烦躁，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离驾驶座上那个沉默的身影远一些，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电台里偶尔传出指挥中心调度其他车辆的声音，更衬得车内死寂。
“回去后，你主问。”
林喻成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明晞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倏地转过头，看向林喻成：“我？”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诧异。“这么关键的嫌疑人，让他一个新人主问？”他有些不安的想到
林喻成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路况，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嗯。顾修远有句话没说错，他现在意志脆弱。你的压迫感没那么强，更容易让他放松警惕，吐出东西。”他的解释极其冷静，完全是从审讯策略出发，听不出任何私心。
许明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像是一次考验，一次林喻成对他能力的评估。他渴望证明自己，但又无比害怕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搞砸。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强行压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是。我需要重点问什么？”
“那个电话。”林喻成的指令清晰简洁，“谁打的？说了什么？‘老家急事’具体指什么？和他约王雅之间有什么关联？把所有细节钉死。”
“是”许明晞默默点了点头
警车朝着市局疾驰而去，像一枚射向真相的子弹，而许明晞，正被推到了扳机的位置。
后座的阿强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似乎从浑噩中短暂清醒，意识到环境再次变换，恐惧重新攫住了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林喻成率先下车，拉开后车门。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对看管的民警和许明晞递去一个眼神。许明晞立刻会意，与民警一同将软绵绵的阿强架了出来。
深夜的市局大楼依旧灯火通明，但安静得能听到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的空响。押送阿强前往审讯室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手铐链环轻微的撞击声和阿强粗重而不稳的呼吸声。
进入审讯室，强光灯“啪”一声打开，刺目的光线将房间内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也让阿强瞬间眯起了眼，脸上露出畏缩的神情。他被按在审讯椅上，像一滩烂泥。
林喻成没有进去，他只是站在单面镜后，抱臂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监视者。他将舞台完全交给了许明晞。
许明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他走到审讯桌后，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将笔录本、笔、以及一个装有清水的纸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沉默的寂静。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尽量显得平稳从容。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蜷缩着的阿强。灯光下，阿强的脸色惨白，眼窝深陷，毒瘾发作后的虚脱和巨大的恐惧让他看起来脆弱不堪。
许明晞没有立刻逼问，他沉默地看了阿强几秒钟，然后拿起纸杯，起身走过去，将水放在阿强面前的挡板上。
“喝点水。”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和，与这间屋子通常充斥的厉声呵斥截然不同。
阿强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抢过纸杯，贪婪地灌了几大口，水渍顺着他下巴滴落。
许明晞退回座位，翻开笔录本，拿起笔。
“黄忠强。”他开口，语气依旧平稳，“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关于王雅的死，你需要如实回答。”
听到“王雅”和“死”字，阿强猛地一哆嗦，纸杯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杀她！我约了她但我没去！”他像是被触发了开关，立刻尖声叫嚷起来，情绪激动。
单面镜后，林喻成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许明晞却没有被他的激动带偏节奏。他等阿强喊完，才平静地开口，声音甚至比刚才更沉静了一些：“没人说是你杀的。”
这句话像有魔力，让阿强的叫嚷卡在了喉咙里，他错愕地看着许明晞。
“但我们查到，你案发当晚，确实约了王雅见面，对吗？”许明晞开始引导，问题非常具
“是…是啊…”阿强眼神躲闪。
“为什么约她？”
“就…就聊聊…吃个饭…”阿强含糊其辞。
“在哪里见面？几点？”许明晞步步紧逼，但语速不快，给人一种只是在确认事实的感觉。
“就在她公寓那边…晚上…晚上七点…”阿强的精神不集中，回答依靠本能。
“你去了吗？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我没有！我本来要去的！”阿强又激动起来。
“还有周律师…他知道我喜欢小雅…那天下午还鼓励我来着…说男人要主动…他还帮我出了主意怎么发短信…我约成了之后还挺高兴，本来想谢谢他…结果就接到我姐电话了…”
许明晞抓住时机，抛出了核心问题，目光紧紧锁住对面：“为什么没去？你说你接了个电话？”
阿强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最要害又最痛苦的神经。他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混合着焦虑、担忧和崩溃的情绪猛地爆发出来。
“我…我…”他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和之前的畏缩截然不同
“是我姐…我姐打来的…我侄子…小轩…他…他出车祸了！在医院抢救！说很严重…让我赶紧回去…我…我当时脑子就懵了…我哪还顾得上别的啊！”
他几乎是嚎啕大哭起来，身体剧烈颤抖，手铐磕在挡板上哐哐作响：“王雅…王雅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我当时真的没办法啊！那是我亲侄子啊！”
这个的解释，像一颗重磅炸弹投入审讯室。
单面镜后，林喻成抱臂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眉头深深蹙起。
许明晞也愣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谎言和推诿，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看似合情合理、且难以立即证伪的车祸。阿强此刻崩溃的担忧情绪，不像伪装。
“车祸？”许明晞稳住心神，努力不让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继续追问，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一些，“具体什么时候？在哪发生的？你侄子叫什么名字？哪个医院？”
“就…就那天晚上…快七点的时候打来的…”阿强哭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黄逸轩…我侄子叫黄逸轩…在老家的县医院…我姐哭得话都说不清了…”他反复重复着侄子的名字和情况的危急，思维似乎完全被这件事占据。
许明晞快速记录下“黄逸轩”、“老家县医院”、“晚七点左右”这些关键词。他抬起头，眼神短暂地瞟过单面镜的方向，似乎想寻求指示。
审讯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阿强压抑不住的哭声和粗重的喘息。
许明晞感到一阵棘手。他原本准备好的审讯节奏和策略，被这个意外情况完全打乱。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必须立刻核实这个情况，但同时，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是否是一个极其高明的事先准备好的谎言。
“我们会核实你说的情况。”许明晞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冷静，“在这之前，你还需要好好回忆当晚的所有细节，任何一个时间点，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遗漏。”
他结束了这一轮的审讯，示意同事将情绪崩溃的阿强先带下去。
走出审讯室，许明晞看向早已站在门外的林喻成。两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
“林队，这…”许明晞觉得事情变得无比复杂。
审讯暂时中止。阿强被带离后，许明晞和林喻成站在观察室里，气氛凝重。
“立刻核实车祸信息，联系当地交警和医院。”林喻成的指令迅速而冷静，“同时，查一下这个‘黄逸轩’的背景。”他联系同事布置完任务后突然转向许明晞：
“说说你的想法”
许明晞动作一顿，抬起头：“太巧了。偏偏在那个时间点。但…他的反应不像假的。”他如实说道。
“反应可以是真的，但巧合可以是人造的。”林喻成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重新问。不要问车祸，问他是怎么约上王雅的。每一个细节，谁怂恿的，谁出的主意，约成之后告诉了谁。
“或者——谁能从阿强成功约会中获益？或者，谁最希望这个约会发生却又必须让它中断？”
许明晞心领神会，重重地点了下头。
片刻后，阿强再次被带进审讯室。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萎靡，但对侄子的担忧让他保持着一丝诡异的清醒。
许明晞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新的方向：“黄忠强，我们会核实你侄子的事情。现在，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约上王雅的？”
阿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警察会问这个，茫然地回答：“就…就发信息问的啊…”
“谁给你出的主意？”许明晞紧紧盯着他，“或者，是谁鼓励你去约她的？”
这个问题击中了某个模糊的记忆点。阿强浑浊的眼睛眨了几下，下意识地喃喃道：“…是…是周律师…他人挺好…知道我喜欢小雅…那天下午还跟我说…说喜欢就得大胆追…成了请我喝酒…”
“周律师？哪个周律师？全名是什么？”许明晞的心脏猛地一跳，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微微加快。
“就…周弘毅律师…以前来我们这儿帮人处理过事儿…挺有名气的…”阿强老实地回答，他甚至微微咧了下嘴，许明晞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对这位“好心”的律师还存有一丝感激。
“你约成之后，告诉他了？”许明晞追问道
“呃…当时挺高兴…就…就发消息跟他说了声谢谢…然后…然后没过多久…我就接到我姐的电话了…”阿强的声音低了下去，又被拉回了痛苦的回忆。
许明晞瞳孔猛的收缩——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许明晞脑海中炸开！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瞬间被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一个著名的、好心的、鼓励阿强去约会、并在第一时间得知约会成功的律师——周弘毅。
一个在约会成功后极短时间内发生的、精准打断约会的“意外”车祸。
这绝不再是巧合！
许明晞猛地抬起头，目光投向单面镜。下意识的想寻找着某人的身影，是希望被肯定还是寻求帮助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结束了对阿强的审讯。
几乎在审讯室门关上的同时，观察室的门被推开。林喻成站在那里，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
“立刻全面调查周弘毅！”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他的所有背景、社会关系、案发前后所有行踪！申请调取他的通讯记录！”
“是！”许明晞感到血液在沸腾，立刻拿出手机准备联系技术队和内勤。
然而，就在此时——
林喻成的手机率先尖锐地响了起来，是支队值班室的紧急专线。他眉头一蹙，迅速接。
“说。”…“什么？地点？…伤亡情况？…好，封锁现场，通知技术队和法医立刻过去！我们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脸色已经变得完全不同。
“蓝湾案先放一放。”他语速极快，不容置疑地对许明晞说，“西区发生恶性连环抢劫案，三名夜归女性被袭击，一人重伤昏迷！嫌疑人极度危险，还在流窜！全体人员立刻转向！”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许明晞愣住了，手指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那…周弘毅…”
“我说了，先放一放！”林喻成的语气陡然严厉，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眼前的活人比过去的死人更重要！立刻出发！”
命令如山。许明晞只能压下心头所有关于周弘毅的疑问和焦灼，迅速跟上林喻成的脚步，冲向停车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