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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邀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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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过后再没有供人躲懒的小长假,岑溯和刑不逾线下碰面的机会渐渐减少,线上聊天视频的次数愈发增多。
教学楼旁那片据说自建校起就扎根的银杏树下,落叶日益堆积,不消半月就只剩笔直的枝干。
街道两侧的梧桐树没有夏日苍翠繁茂的生命力,风吹过发出软绵的沙沙声。
入冬后,三中正式使用冬季课表。
日落时间越发提前,岑溯吃饭晚餐回到教室的空挡,天黑了大半。教室里没几个人,岑溯借着人少,躲着摄像头给刑不逾回消息。
晚自习七点开始,岑溯念着黑板上写得密密麻麻的作业布置,没敢贪心和刑不逾长聊。
班上同学逐渐回到班里,那几个胆大的男生霸占讲台,打开网页搜索电影,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电影。
“往后跳跳,这儿看过了。”
“跳什么跳啊,哪儿就到这了,我说啊还得往前倒。”
第一排的座位被征用,绕着讲台围了一圈人,吵吵嚷嚷,隔壁班放音乐的声音震天响,传过来盖过电影原声。又跳上去个男生加大音量,跟隔壁班较着劲。
岑溯被震得抬头。
“黄景天你们声音小点,整个六楼就我们班最大声!”孟意南抱臂站在门口喝道。
被点到的男生追求孟意南小半个学期,每次都被她干净利落一口回绝。
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错过任何一个能把孟意南心里石头焐热的机会。
眼下就是那个机会,他二话不说,立刻起身调节音量,下边坐着的一帮人嘻嘻哈哈起哄。
孟意南无差别地瞪了每个人一眼,让他们闭嘴别瞎喊,提着书包坐回岑溯后座。
“我偷偷带了炸串,吃点?”
孟意南对岑溯毫不见外,十分自觉地挪开他桌上层叠的卷子资料书,放上个一次性餐盒,炸串滴下的油和辣椒混在一块,香气诱人。
她抽给岑溯一串裹满酱料和香菜的豆腐皮,她知道岑溯拒绝不了这个。
岑溯没跟她假客气,边吃边问:“你还没答应黄景天?”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禁止早恋。”孟意南一脸正色,仿佛红着脸让岑溯要刑不逾联系方式的不是自己。
她侃侃道:“再说,学校里能找着什么好的?”
岑溯不知道她从哪得来的谬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过你那个朋友我挺喜欢的,要颜值有颜值,成绩还好。”孟意南冲她挤眼。
“你喜欢刑不逾?!”岑溯陡然拔高声音。
“哎呦祖宗诶,你小声点!”孟意南眼疾手快捂他的嘴,眼神机警,扫过讲桌前那一圈,看到黄景天仍旧陷在电影里没回头才放开岑溯,着急道:“要命啊,黄景天听到又得找我哭了。”
岑溯眼神无辜:“对不起。”
片刻他又杀人诛心般嘟囔:“你自己说的喜欢刑不逾。”
“此喜欢非彼喜欢,我只是对他有好感,不是说我非他不可!”孟意南对岑溯的单纯表示怜惜,“就算我真的非他不可,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是啊,怎么会这么激动?孟意南夸刑不逾是件好事,刑不逾人那么好,从小到大收获的赞赏肯定不止孟意南这一个。
但岑溯就是不舒坦,心里堵着口气,不上不下。
孟意南装模作样思考后,故意揶揄他:“难不成……岑溯你喜欢他?”
岑溯慌张道:“男生怎么能喜欢男生呢!”
“怎么就不能喜欢了!”孟意南语重心长,“苏格拉底不是说了么,‘爱不是神,而是人类灵魂对永恒的饥渴。’无论男女,只要你的灵魂认可不就结了?你的灵魂可比你的大脑敏感多了,会先一步认出……”
认出你的true love。
“孟意南你别乱说!”岑溯情绪激动地打断她,脸上不知是羞红的还是被辣椒辣红的。
他一着急就容易结巴,“我、我和他只是好朋友。”
孟意南故意逗他:“哟哟哟,好~朋~友~”
高二比高三少一节自习,打铃后岑溯没急着走。
三中的教学楼设计原理和四合院异曲同工,长廊连接起三个年级,岑溯就站在靠近高三教学楼那边的长廊背书。
时间差不多,岑溯背着书包慢慢走回家。
路过花坛,碰见只小猫趴在花坛边沿舔爪子,看见自己便开嗓叫,爪子尖勾着自己的裤腿儿来回蹭,暖烘烘一团拱着自己撒娇。
岑溯给它买了根火腿肠,小猫吃了两口掉头隐回灌木花丛。
岑溯耐心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拨开矮树冠,发现刚才卖乖讨食的小猫奶了一窝猫崽子。
岑溯看了一会儿,对着一窝猫拍了好几张照,一股脑分享给刑不逾。
「楼下好多小猫,以前都没有注意到。」
刑不逾一时半会儿没回,岑溯并不着急,他知道刑不逾无论多晚都会理自己。
猫崽子小小一团,蜷在妈妈怀里喝奶,岑溯心里泛起暖意,回家搬来纸箱子给它们做窝。
岑溯不讨厌小动物,他曾幻想过,如果条件允许,他也要养一只小猫陪陪自己。
中午随堂小测,考完岑溯没睡午觉,回家卷子没刷几张就趴桌上犯困。
好像是迷迷瞪瞪睡了一觉,还囫囵做了个梦。
梦里他把那窝小猫接回家,岑婕突然回家看到小猫,勒令他连猫带箱子一起扔出家。岑溯头一次和岑婕那么激烈地吵架,他控诉岑婕不尊重生命,随意就抛弃小动物。
梦中的岑婕言语比现实还要刻薄三分:“它们本就是被抛弃的,现在扔掉只是回到原有状态。”
凭什么要回到原状!
岑溯大声辩驳,却无法发声。
不要回到原状,孟意南、小猫、刑不逾,一切一切都不要回到从前!
梦境混乱烦杂,时间空间扭曲在一起,岑溯站不稳,从楼层跌落,没有迎来死亡,跌入另一个深渊,深渊中传来阵阵声响,尖锐刺耳。
岑溯呼吸急促,双腿猛地蹬踹,他从梦中醒来。
原来是噩梦,原来是手机响铃。
他喘息深重,平稳未果,摸到手机滑动接听。
“在干嘛?”刑不逾那头伴随细微的滴答声,雨水敲击屋檐。
“刚刚写卷子写睡着了。”岑溯深呼吸,调整呼吸频率。
“猫妈妈是只玳瑁,很漂亮。小的那几只看不出来。等下次过去找你玩,它们应该长大不少,那时候再看也不迟。”刑不逾手上不闲着,一下一下捋着伸进窗台那支树梢的叶子,不好意思道:“怪我,应该先给你发消息的。”
“没事。”岑溯食、中两指按压睛明穴,缓缓吐气,比方才清醒不少,“如果不是你,我就只能明天在晨读课上补卷子了。”
也会深陷梦魇,无法抽身。
刑不逾“嗯”声以示知晓,两人在寂静的冬夜陷入一场始料不及的沉默。
刑不逾均匀平和的呼吸声透过听筒,顺着夜色滑进岑溯耳蜗。
岑溯无来由地想起孟意南的话,一遍又一遍,岑溯尝试驱散,最终以失败告终。
岑溯讨厌面对他人的自我剖白,讨厌被见证的窘迫。
然而无数个窘迫的时候,他被刑不逾接住。
“早点休息。”
“你觉得孟意南怎么样?”
话语相撞的瞬间,岑溯和刑不逾都不约而同愣了一瞬。
刑不逾先一步回神,笑出声打趣:“我们还挺有默契。”
岑溯莞尔。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突然想问。”岑溯紧紧抠住笔杆,指尖被压白。
“我跟她交往不多,帮她解决过几道题,没到能评价她的那一步。”
岑溯一不做二不休,顺着话茬问:“那你怎么评价我?”
刑不逾乐了:“你?”
刑不逾拖长调子:“可爱、认真。”
他想想,补充道:“懂事、坚强。”
惹人爱,我很喜欢。
岑溯听得耳朵发烫,连带着脸颊也烫,他支起下巴,伸长手指捂住半边脸。
怎么又夸人可爱。
“你呢,怎么看我?”
岑溯思绪回溯,相遇以来每一次相处浮现眼前,他搜肠刮肚,想要搜寻到最适合称赞的词语。
“温柔,道存目击。”
是极高的评价。
刑不逾丢下句:“嘴甜。”
学期进入末尾,学生们比平日更加忙碌。
孟意南捏着厚厚一沓复习资料哭嚎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些资料上。
岑溯安慰她:“期末之后马上就能放假了。”
孟意南听罢转念一想,的确是那么回儿事,便没再抱怨。
“岑溯,陈鼻子要你去他办公室。”
“啊,就来。”
孟意南是班里数学的吊车尾,六大学科单单数学是个断腿。
陈远文找孟意南谈过几次话,喝过几杯茶。孟意南油盐不进,打那之后对老头避之唯恐不及。
避之不及不影响她看乐子的心,她唯恐天下不乱:“岑溯,我就说老头得缠上你,你多保重啊。”
岑溯:你笑太开心了。
岑溯故作镇静敲响办公室的门。
陈远文举着老花镜把成绩排名表拿老远,眯眼看得认真,没理岑溯。
岑溯打过报告自行进了办公室。
“最近进步很大嘛。”老头笑眯眯的,“我就说,你把数学提上来,冲冲名校还是不成问题的。”
岑溯没搭话,站在他身旁安静听。
“想考到哪个学校啊,什么专业,自己有没有想过?”
“没想那么远。”
“该想啦,自己立个目标,数学上不懂的要多问多学。你和孟意南关系好,回去顺便说说她,别仗着自己文科好就不管数学,要吃亏的。”陈远文凭空指点了好几下,终于想起来自己要提谁,“你们多去问问黄景天,那小子数学还说得过去。”
他语重心长:“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他帮帮你们,你们帮帮他,成绩这不就上去了?”
岑溯偷笑,孟意南听到这话肯定要奓毛。
陈远文又唠叨了几句,给岑溯开小灶地多拿几张卷子。
陈远文的原话是:“这周内做完拿到办公室给我改。”
岑溯两眼一黑。
大课间时间长,岑溯回去还没上课。对着多出的几张卷子犯难。
黄景天来找孟意南,期期艾艾,神情羞赧,孟意南不耐烦地听着。
岑溯没有八卦的爱好,遂没关注。
“哎,岑溯岑溯岑溯!别卷了。”孟意南抢他的笔,“你跨年怎么跨,要不我们一块?”
岑溯离得出结论只差一个因为所以,他皱眉:“笔先给我。”
“不给,你快说你的跨年想法。”
“没什么想法,回家做饭,吃完写作业,累了就看看晚会玩玩手机。”岑溯疑惑,“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元旦?”
孟意南撇嘴,“岑溯,你是个少年人,比我八十五岁奶奶的生活还无滋无味,单调得像杯白开水。生活要有仪式感,仪式感!”
岑溯汗颜,他倒是想有仪式感,每次有仪式感就出岔子,他不敢有。
“中心广场有跨年活动,好多人呢。”孟意南图穷匕见,“你把刑不逾约出来,我们三个一块呗。”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我当工具人约刑不逾。”岑溯给她致命一击,“你和黄景天一起去吧,陈老师让你俩多交流交流。”
“谁要跟他交流啊?!”
孟意南一副撞鬼模样,僵着身子转回座位。
岑溯不厚道地笑出来:“你把笔还我,我另一支没水儿了。”
孟意南幽怨道:“不!”
岑溯没有同意孟意南的邀请,在心里采纳了她的想法。他一整天都在纠结要不要发出邀请。
如果刑不逾提前有约,那多尴尬。
勇气告罄,岑溯问不出口。
最后,这句话是刑不逾问的。
想瞌睡来枕头这种事岑溯几乎没有遇到过,是以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孟意南找过刑不逾。
“就我们两个人么?”岑溯小心翼翼试探。
“那不然?还是说你想来我家和我家人一起?”
“别,我都没见过你爸爸妈妈,多唐突。”
其实,你不光见过我妈,还见过我妈的好姐妹。刑不逾揉揉眉心,没敢说。
“我们去中心广场?”
“嗯。人多有氛围,我看网上的帖子说会发气球,到时候我们可以在气球上写来年的愿望,效果和孔明灯没差。”
刑不逾兴致勃勃,讲到一半猛然想起岑溯喜静,“你不喜欢人多,我们也可以不去那儿。”
“去。”岑溯轻轻说:“我第一次不是一个人跨年。”
刑不逾听出点别的意味。
他想问,一个人在南城的这些年,孤独么?
他想起影视剧里这样的桥段总出现在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即将修成正果之际,如若此刻问总显得暧昧不明。
刑不逾最终没能问出口。
“岑溯,如果我没有约你,你会怎么过?”
“一个人宅家,累了玩手机,无聊就睡觉。”岑溯被自己逗笑,认同孟意南说的话,“白开水味的一天,乏善可陈。”
“岑溯,你陪陪我吧。”刑不逾放轻声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岑溯疑心自己幻听。
“邹鸣宇要陪江凝,我夹在我爸我妈中间就是颗电灯泡,孤零零一个人。”刑不逾有(强)理(词)有(夺)据(理),“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咱搭伙过日子多棒!”
岑溯:????
话说的是没毛病,就是听起来怪怪的。
尤其是那个“搭伙过日子”!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回家?”
更怪了。
“你要拒绝我么?”
“没有没有!”岑溯解释道:“我家挺小的,你过来只能和我挤一张床,你要是不嫌弃我当然欢迎你来。”
岑溯鼓起右腮,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真正需要人陪的好像是自己。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反悔!我们寝室快断电了,晚安。”刑不逾言毕挂断电话。
生怕被拒绝一样。
岑溯拿着手机发愣。
我倒也不会刚答应就反悔吧。
岑溯趴回桌面,挂在上面猫似的伸了个能把自己扯长的懒腰。
再抬头,他顶着一脑袋蹭乱的毛,弯起唇角
岁暮天寒,有人和自己一同迎接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