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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插曲 ...

  •   刑不逾运气好,走出岑溯家的小区正好赶上末班公交,到家整整十一点。
      千栀怀里抱着猫,倚着沙发扶手,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刑不逾轻手轻脚阖上房门,没惊动千栀,反而是千栀怀中的cake闻声跳下沙发,“喵呜喵呜”嗲声唤着,小短腿扑腾着蹦到刑不逾怀里。
      “嘘。”刑不逾挠它下巴,小家伙舒服地发出不间断的呼噜声,千栀的清梦最终还是被惊扰。
      “野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岑溯喝醉了,我送他回家,从他那儿来的。”刑不逾抱着猫往客厅走。

      千栀睡得迷糊,一段话里主语也没分清,单单听到个“喝醉”二字,以为是刑不逾喝醉了才回这么晚。
      她说着掀开抱枕往厨房走,忙不迭问:“喝了多少?难不难受?妈给你冲杯蜂蜜水。”
      刑不逾拉住她,眉眼弯起:“妈,不是我,是岑溯。这么晚了你快回房间休息吧,我难受会自己弄的。”
      “怎么想着带小岑去喝酒呀?”千栀眼里的担心散去部分,想到岑溯又难以克制地操起心来,“你有没有留下来照顾照顾他?”
      “他妈妈在家,我就没进去。”刑不逾假模假样吃醋,“这么关心岑溯,怎么不认他当干儿子啊。”
      千栀一听就知道刑不逾开始没正形了,顺着他的话堵道:“我倒想认,也得问问人小岑不是?”
      刑不逾若有所思,握着小猫的爪子,迫使她抱拳,假正经道:“母亲大人所言极是。”
      千栀懒得理他,轰了两下人没轰走,自己回房间睡觉。
      cake在刑不逾身上趴了一会儿,估计是嫌热,蹭了蹭后者,叫着想让后者抱自己回卧室吹空调。
      刑不逾顾着岑溯一直没回的消息,会错了猫主子的意思,胡乱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cake被揉得发蒙,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刑不逾胳膊上踹了一脚。
      “怎么了?怪我不理你啊?”刑不逾挨上一脚终于回神,丢开手机伏在cake软乎乎的肚子上猛吸了好几口,“消气了没?”
      cake猫模猫样地哼了一声,算是消气了。

      第二天岑溯没有去Daisy。
      刑不逾在岑溯到daisy兼职之前经常抽空到店里帮忙,店里大部分的活他都做得有条不紊。
      记不清他哪个年纪时,林莺还打趣说,要是哪天他不愿意读书了,家里还有个店可以让他继承。
      但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岑溯不在,他总觉得做什么都欠欠的,提不起兴致。
      心理学显示,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他和岑溯共事的时间加起来不到15天,却已经习惯了做什么都很认真,被打趣了会面红耳赤的岑溯。

      岑婕每三个月回一趟南城,替他交够一季度的房租和水电费。交完费,岑婕并不急着走,通常是停留一天,和岑溯吃一顿饭。
      可能是出于对亲生儿子的不舍,也可能是出于对交了房租但自己不能久居的心痛。
      岑溯照例是要陪她待一天的。岑婕或许不待见自己,却也从没做过任由他自生自灭的事,她尽心尽力,不善言辞地承担着作为母亲该承担的责任。
      从头到尾,她也只是专注而纯粹地恨着命运不公,恨着高功成。

      以往,岑溯对于三个月一次的陪伴是憧憬的。没有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爱,岑溯不能例外,况且他与岑婕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
      桌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跳过,时间流逝。
      岑溯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去daisy。他本就不善言辞,面对难得见上一面的岑婕他甚至无话可说。
      山川脉络隔断开的不只是地界,还有千万个家庭中怯于开口的亲密关系。

      岑溯不知道岑婕独自在外过得如何,而岑婕也没精力关注岑溯一个人过得开不开心。她不询问岑溯的成绩,不打探岑溯的人际交往,有没有交到要好的朋友,有没有不开心。
      这种事情不能想,但凡思绪从密闭的容器的细小罅隙钻出,引来铺天盖地的委屈能将人吞没。
      岑溯没再想,随机薅了张卷子转移注意力。

      岑婕凌晨一点多的火车,硬卧,上车睡一觉就到达目的地。
      岑溯曾让她来回买高铁,节省时间,座位更舒适,被岑婕以便宜为由拒绝。
      晚饭前岑溯去厨房帮岑婕打下手,岑婕余光瞥了他一眼,没赶人也没夸赞。
      岑溯不说话,开着水将钢盆中的菜洗净,之后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打散,想做个西红柿鸡蛋汤。
      “昨晚怎么喝酒了?”岑婕冷不丁问。
      “和朋友出去玩,尝了一点点。”岑溯如实回答。
      “所以就麻烦你朋友送你回家。”岑婕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岑溯想知道是被生活磨平棱角之后就会变成这样吗。
      岑婕没等他开口便接着说:“我们家这环境,你也不怕你朋友嫌弃。”
      “我告诉过他,他说他不嫌弃。”
      “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岑溯你还是小孩子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岑婕的声音陡然拔高,岑溯默默握紧手中的竹制筷子。
      “可他是我朋友。”
      朋友不就应该相互信任吗。
      岑婕闻言冷哼一声:“有的教训吃一次就够了。”

      岑溯眼睫低垂,盯住自己脚尖,幻想那里有一个黑洞,能够将自己吸进去,无法逃逸也不必要逃逸。
      西红柿和鸡蛋最终烩制成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因为岑婕不喜欢喝汤;土豆块儿被切成丁加了勺辣椒炒制,因为岑婕想吃辣椒。
      岑溯得到了一盘烩茄子,因为最后一盘菜岑婕说累了不想动,交给岑溯掌勺。
      岑婕跟他提了几句债务的事便不再说话,岑溯满心盼着晚上给刑不逾打视频,回答完岑婕的问题就安静吃饭。
      这是他自九月以来吃过最安静的一顿饭。
      岑溯活了十七年,在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并不是真心实意喜欢安静。
      他开始向往饭桌上的热闹,欢声笑语,拉扯张罗,都是人间烟火。

      岑婕没让岑溯送,岑溯干脆懒得自讨没趣,看岑婕坐上公交就回了家。
      他收洗掉锅碗瓢盆,迅速冲了个凉,收拾完才给刑不逾发消息。
      岑溯:「今晚可以视频么?数学卷子好多题不会写。」
      岑溯在仅有的几个表情包里犹豫半天,发送过去一个流泪小猫的表情。
      几乎是才发出消息,铃声就响起,刑不逾直接播了视频过来。
      “哈喽哈喽。”刑不逾塞上耳机,“阿姨身体好些没?”
      岑溯心虚,尴尬地扯起嘴角:“嗯,好多了。”
      “好多了就行。”刑不逾看上去心情不错,在镜头那边断断续续地哼着不知名歌曲,“哪些题不会?”
      “就……二面角相关的计算总错,圆锥曲线和导数没思路。”岑溯越说越心虚,脑袋的高度随音量减小而降低。
      “嗐,这有什么的,我有时候看到题也得反应一会儿。”刑不逾说完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凡尔赛,迅速“呸”了一声,找补道:“高考能快速、完成度很高地写完数学的人是少数,理科尚且如此,你学文更不用担心。”
      “嗷。”岑溯捏着笔在演算纸上写写画画,下意识写了个“刑”字,回神“不”字已经写了一笔。
      岑溯眼疾手快,用胳膊遮住,发梢的水滴落桌上。
      “你刚洗完澡?”刑不逾不自觉吞咽。
      他好像闻到了岑溯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花草清香,“怎么不把头发吹干,你这样直接吹风扇很容易感冒。”
      “想先问题,问完就干了。”
      刑不逾妥协。

      处理完岑溯的问题时间还早,岑溯一反常态没有急着挂断,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刑不逾聊天。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刑不逾斟酌再三还是问了。
      “嗯?”岑溯被戳中心事,猛地坐直,想矢口否认,态度强硬不过三秒就塌下腰趴回桌上,“刑不逾对不起,我今天骗你了,我妈妈没有生病,她每三个月来一次南城,回来看我,我今天是因为要陪她才没有去帮忙。”
      “没关系,我理解,你也想她不是么?”
      “我不知道想不想她,她总不在,我觉得没有我她会活得更自由,我和我爸拖累了她。”
      刑不逾不想妄自推断岑溯的家庭,没搭话。
      “她吃完晚饭就走了,吃饭前我们还吵了一架。”岑溯撅着嘴,“我后悔今天没去daisy,如果我去了我们就不会吵架。”
      “岑溯,不是这样的。”刑不逾想伸手穿过屏幕抱抱岑溯,当作安慰,“有的话不说出来,不吵出来,会积攒在心里,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锋利,将两个人都刺伤。”
      岑溯否认道:“不说出来只有我一个人难过,说出来会让大家都难过。”
      “那我刚刚说的话,你听了觉得难过么?”刑不逾不与他争执,只反问。
      岑溯诚实地摇头。
      刑不逾勾出一个笑容,眼神温柔,用宠溺形容也不为过。
      “明天要过来么?”

      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总是风平浪静的。
      要债的人突然出现在daisy叫出他的名字要他还债时,岑溯一片空白的脑子只能联想到这句话。
      那群人说话肮脏下流,一套一套词扔在岑溯身上,砸得他的脸生疼。
      岑溯打会说话以来就没骂过人,面对对方的羞辱根本无力还击。
      那帮人的不要脸是出了名的,岑溯恳求他们不要在店里闹事,反而激怒他们,后者更加死乞白赖,直接在店里坐下不走了。
      要债的个个长得五大三粗,胳膊上一个虎头,后颈上一个龙的文着。
      店里来的大多是年轻女孩儿,被吓跑的不在少数。
      岑溯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想怎么解决自己家的烂摊子,另一个想如何给千栀赔礼道歉。

      为首的男人语气不善:“你他娘的不是说没钱吗?做着兼职怎么会没钱?要不这样,你把自个儿卖给店里,让你老板给你还,你给人打一辈子工?”
      “我还钱我也要生活啊,我死了谁还你们钱?”岑溯壮起胆子。
      “你是死是活我们管不着,我们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子该的债就该儿子还!”
      岑溯瞪着眼只恨自己骂不出娘,恨自己没有捅谁一刀的勇气,哪怕捅自己吓吓对方呢。
      “不吭气儿是吧?你要装死是吧?”那男人冲后头几个汉子招招手,“行,你装你的,我们砸我们的。弟兄们,砸了!”
      “砰——”
      “草,你们敢给老子砸一个试试?!”刑不逾拎着半个砸碎的玻璃瓶冒出来,显然刚才的动静是他发出的。
      “知道‘法治’二字怎么写么?青天白日在这儿犯浑?家里多大背景啊,打老虎拍苍蝇没给您扫进去是吧?”刑不逾绷着脸,周身散发着不属于他的乖戾。
      岑溯害怕对方丧心病狂真的动手,快步跑过去拉住刑不逾,摇着头不希望后者激怒对方。
      “屁大点小子教老子做事?”对方嗤笑。
      “自然有人教你们做事。”千栀把岑溯揽到身后,神色冷峻,“想听课去局子里听。”
      她已经报了警。

      “休息中”的牌子daisy挂了一下午。
      岑溯、刑不逾,连带着千栀和林莺都去了派出所做笔录,做完就被告知可以离开,那些追债的人统一被拘一周。
      岑溯一直低着头,他不敢看刑不逾,更不敢看千栀和林莺。这场闹剧是因自己而起,不仅害千姨她们闭店半天,而且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刑不逾都差点跟人打架了。
      怎么录的笔录他没有印象,自己说了什么他也全然不知,稀里糊涂的,听到民警说自己可以离开,他推开门从审讯室出来,看到千栀、林莺和刑不逾都没有先行离开,大家在等他。
      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很久,岑溯突然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千姨,林姨也是,真的很对不起……”
      千栀和林莺齐齐停下脚步看他,他二话不说给俩人鞠了深深一躬。
      “店里所有损坏的用品我都会赔的,如果觉得继续留我在店里不安全,辞退我也可以的。对不起,真的特别对不起大家!”岑溯眼眶发酸,鼻头也是,是忍不住想哭的前兆。
      他话语间已经有了鼻音:“我不知道他们会追到店里,我,对、对不起……”
      “岑溯……”刑不逾看得心疼,想走近抱他,被千栀抢先一步。
      “没事的,没事的,好孩子,不要自责,听话啊。”千栀揉着他的脑袋,眼泪流经脸颊滑到嘴里,“店里什么都没有损坏,不需要你赔。千姨不辞退你,林姨也不会,周末还过来帮忙好吗?生活费不够的话告诉姨,再遇到他们就报警……”
      千栀喃喃着“没事、没事。”

      十七岁的高中生,怎么就不算是小孩子呢。千栀如是想到,就算是二十七岁的成年人也不一定能独自承担这样的事。
      岑溯在千栀的安慰下情绪稳定很多,不再一直说“对不起”,倒是千栀自己,抽泣个不停,刑不逾夹在中间哄了这个又哄那个。
      事后千栀和林莺要回家,刑不逾自告奋勇送岑溯回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路上岑溯一言不发,眼眶还红着,失神地盯着某处,眼神对不上焦,换乘地铁差点坐过站,刑不逾只得拉着他手腕。
      地铁上有两个女生目光很热,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说说笑笑,好几次刑不逾都听到她们说什么“好甜”,什么“磕到了”。
      刑不逾听不清,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站在她们与岑溯中间,隔开了她们看过来的灼灼目光。
      “岑溯,到了。”刑不逾轻轻捏了捏他指尖。
      岑溯慢半拍才抬头,乖乖跟上刑不逾的脚步。
      岑溯失魂落魄,刑不逾就陪着他失魂落魄,无言将他牵回家。

      “刑不逾,你快回家吧。”岑溯轻声说。
      刑不逾坐在他身边,没动。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
      岑溯自尊心强,他自认自己不需要安慰,只需要独处。
      他嘴硬道:“我没事。”
      “嗯,你没事,我有事,你陪陪我。”
      岑溯看他,哑然。
      岑溯眼底很红,眼眶汪着水,却不肯掉眼泪。
      刑不逾盯着这双眸子看了片刻,突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眼尾。
      “岑溯,其实……你可以试着稍微依靠我一下。”
      这话太暧昧,岑溯却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刑不逾做贼心虚补充道:“好朋友之间就应该这样。”

      半晌,岑溯低头拧着手指,小声说:“对不起。”
      岑溯又说:“刑不逾,谢谢。”
      刑不逾克制住想要拥抱他的念头,沉沉说:“没事儿。”
      岑溯问:“你不要因为他们不理我。”
      他声音嘶哑,刑不逾听出他憋回去很多眼泪。
      谁要克制谁克制吧,我今天就要抱他!
      刑不逾张开双臂,岑溯跌入安慰和占有意味并存的拥抱
      “不会的,不会不理你。”

      “他们有没有打过你?”
      岑溯额头抵在他怀里,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很疼是不是。”刑不逾将他抱得更紧,“也很害怕。”
      岑溯强忍一下午的眼泪在此刻决堤。
      他不是不能吃苦的孩子,他只是害怕别人突如其来的,细致入微的关心。
      从没有人问过他,就像是他生来就该承受,就该一秒长成独立自强,不倚不靠的成年人。
      眼泪浸湿刑不逾单薄的T恤,他搭上岑溯同样单薄的后背,一下一下拍打安抚。
      他低声说:“哭吧,有我,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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