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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桃 ...

  •   刑不逾从球场上退下来,身上汗涔涔的。
      男孩子之间没什么讲究,总是掀起上衣的下摆往脸上胡乱抹一把,当作是短暂的清洁。
      刑不逾一开始也有这个习惯,之后留意到会有很多女孩子坐到球场边上围观,于是逐渐改掉了这个习惯。
      不是对自己的身材不自信,而是觉得在女孩子面前这样不太礼貌。

      刑不逾捞过自己的毛巾擦干净汗,抬眼看到邹鸣宇黏着江凝腻歪,干脆利落偏开了头。
      他抓着毛巾沉思片刻,决定上前学习借鉴一下,说不定之后能用上。
      转头再看过去,邹鸣宇正将头埋在江凝的肩窝蹭来蹭去,满地撒欢的大金毛一样。
      刑不逾垂眼,好看的睫毛尾端微微向上翘起,是恰好能勾到人的幅度。

      刑不逾暗戳戳地盯着那边,大脑不知道采取何种算法——他自动将自己代换成江凝,岑溯就像邹鸣宇那样,额头抵住自己的肩窝,一言不发,但一定会红着耳根子。
      敏感害羞的小猫,有人亲近就会跑开。
      刑不逾想着,滚了下喉结。

      有人开始吆喝,这意味着下半场即将开始。
      邹鸣宇走过来地时候很不客气地往刑不逾肩上重重撞上去,刑不逾条件反射丢他一个白眼:“犯病了?”
      “得了吧,我看你才没吃药。”邹鸣宇挤眉弄眼,一脸犯贱的模样看得刑不逾额角一跳,想一巴掌呼上去。
      邹鸣宇问:“有心事了啊?一直盯着我和江凝,搞得江凝以为你喜欢我呢。”
      刑不逾话听半句,觉得自己这个月做过最坏的决定就是吸取上个月的教训上缴手机。
      不知道岑溯有没有联系自己。

      “那你怎么说,选江凝选我?”刑不逾故意膈应他,脸上明晃晃的“你是不是有病”六个大字冲着邹鸣宇。
      邹鸣宇被他的话恶心得慌:“请您圆润地离开好吗?我对着你这张脸看了十七年没看吐算好的了,什么选你选她。”
      刑不逾:。
      刑不逾:“那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就这么喜欢往我身边凑,离我远点。”
      言毕朝着篮球场上走。
      邹鸣宇在原地站着没动,对着刑不逾的背影手舞足蹈气急败坏:“刑不逾你个狗逼,不是你自己要问的吗?!”
      刑不逾闭上耳朵往前走了几步又倏然转头喊:“哎,这场结束你手机借我用用。”
      “要联系谁啊~”
      刑不逾回应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读过三遍题目后,安安静静了一天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不同于往日里接收什么购物软件或是其他工具性软件通知的震动。
      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固体介质传导声音总会更快更清晰一些,几乎是连带着一起震动着岑溯的心脏。
      岑溯直觉是刑不逾发来的消息。
      岑溯犹豫片刻,觉得偶尔破坏一下自己定下的自习时的规矩也没什么,于是他愉快划开屏锁。
      的确是刑不逾的回复。
      刑不逾:「抱歉,这个月把手机交上去了。」
      岑溯下意识眯了下眼睛,不自知地撅起嘴,心底有些雀跃又有些自豪,默默接话道:我已经知道啦。
      尾音也许还是有着上扬趋势的。

      原来同样的话,不同的人来说,效力的确是不同的。
      亲自听到刑不逾的解释,总归会比听到林莺解释要来得安心。
      刑不逾:「书你当然可以拿回去,毕竟是你的东西,我也只是捡到了,替你保管一阵子。」
      刑不逾:「不过得等月底,应该会提前放假。好像这个月有四校联考。」
      刑不逾:「听说附中和三中要交换考场,如果我们不小心见面,记得不要装作不认识我。」
      岑溯从这句话里品出一丝揶揄的味道,不服的同时却没有忍住笑意,迅速低头闷着嗓子笑了一声。
      「不会的。」
      消息才发出,对面就匆匆忙忙扔过来一句:
      「借的朋友的手机,马上还回去了。」
      岑溯猜想刑不逾那边大概是有老师突袭,以至于消息传得密而急。
      岑溯甚至觉得刑不逾还有什么话没说完,话题就戛然而止。
      「好,再见。」
      岑溯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回话,或许对方看不到,或许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回复,但岑溯还是认为不能让这段对话不完整地结束。
      下一秒,屏幕再次亮起。
      「再见。」
      岑溯说不上来那一刻的感受。
      在往后的某年某月某天,岑溯触景生情,会想到今时今日,才突然意识到,那是一种枯木逢春般的喜悦。

      果然刑不逾的消息要灵通得多,第二节晚自习刚开始,岑溯从班主任口中得知了四校联考的具体通知。
      四校联考,难度大过平常月考,附中和三中交换考场,时间定在一周后的周末。
      比起其他人的哀嚎,岑溯显得冷静得多,甚至在心底隐隐期待那个周末的到来。
      与其说是期待周末的到来,不如说是期待和刑不逾的相遇。
      岑溯开始想象,如果提前去三中踩点,他在三中的校园里晕头转向找不到考场,会不会抬眼看到刑不逾。
      后者会做什么,是否真的如他玩笑中透露出的那样喜悦?
      或者是自己突然被刑不逾叫住,就像8月26日那天一样。
      “岑溯。”孟意南大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边把卷子递给岑溯边问:“笑什么呢,抖那么多下卷子都没反应。”
      “啊,不好意思,刚刚在发呆。”岑溯歉意地笑笑,双手接过卷子。

      附中与三中隔得远,跨了两个区,路程来回要大概三个小时。
      陌生的考试环境下,为避免找不到考场满场跑这种情况影响考试心态,大多数考生会提前一天去踩点。

      「我看到你的考签了。」
      周五的课后的晚高峰。地铁内挤挤攘攘,岑溯缩在角落。
      昨晚背书睡得晚,加上中午有数学小测,岑溯此刻困得靠着车厢几乎是要站着睡过去。
      岑溯轻轻皱了下眉,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
      「你要不要过来,我去校门口接你。」
      ?!
      岑溯猛地站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大妈,大妈鄙夷地乜他一眼,岑溯连忙低头道歉。
      岑溯看着对话框看了很久,点开了输入栏却一直没有打字。
      岑溯想说“好啊”,指尖在屏幕上方绕了个圈又敲下了删除键。
      可是除此还能说些什么,岑溯不知道,以至于刑不逾再次看到了那排持续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又在担心什么。
      刑不逾思忖片刻,发现自己读懂岑溯还来日方长。

      「不用了,谢谢。」
      刑不逾一下气笑了。
      「能找到路么?」
      岑溯蓦地被噎上一句,下意识地要反驳,字还没打出来理智就回了笼。
      自己,好像,真的不认识路。
      气馁的话岑溯是不会说出口的,他只是红着耳根子打字到:有导航。
      刑不逾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引得经过他的女孩子侧目,甚至吓了邹明宇一跳。
      “你被夺舍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咱俩这么多年了你就算哑了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滚。”邹明宇白他一眼,“联考还笑这么开心,这次打算一举拿下第一?兄弟,苟富贵,莫相忘,你可得记着捞我一把。”
      “捞你是不可能的。”刑不逾喃喃道,“你这桌子记得搬出去啊,我接人去了。”
      邹鸣宇:?
      “你接谁啊?”
      刑不逾的声音渐行渐远:“你不认识。”
      邹明宇咂咂舌,觉得刑不逾这话越想越不对劲。
      他和刑不逾从小一块长大,幼儿园,小学,初高中都在一块,没道理会有他邹鸣宇不认识的人。
      透过窗户看到刑不逾转过了楼梯拐角,邹鸣宇惊觉:那不就是刑不逾喜欢但一直瞒着的人?!
      他觉得自己猜对了百分之八九十,冲楼道里那个身影大喊:“刑不逾你见色忘义!”

      对于邹鸣宇的控诉,刑不逾没听见。
      对于岑溯的回复,刑不逾下意识忽略了,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待会儿会封校,你进不来,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带你去周围吃点好吃的。”
      “不用,我直接折回去好。”
      “岑溯,你跑什么呀,我不吃人。”

      刑不逾觉得岑溯这个人有些拧巴。
      会在夜晚漆黑的巷道轻易地相信一个向他援助之手的人而不带半点怀疑跟他走;同时也会拼命推开那些向他示好的熟人。
      似乎接受熟人的照顾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岑溯又不说话了,但刑不逾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这样很麻烦你。”
      “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刑不逾模仿他说话的语气和句式,话音里掺杂了几分他故意伪装的失落和委屈,像是在哄小孩子,又像是将自己放置于下位,等待对方的裁决。
      这是刑不逾在平日里哄骗cake时总结出来的普适定理,无论是对于家里的小猫,抑或是千栀和林莺,当然也适用于岑溯。

      岑溯这次没有再立刻拒绝,刑不逾能听到岑溯平稳而细微呼吸声。
      “附近不显眼但是好吃的小店可多了,我可以带你去我从小吃到大的店,你如果不喜欢,还可以回我家里吃。”
      刑不逾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忽而激动起来,“哎!你今晚可以留在我家。你家里离我们学校那么远,你得起多早啊。”
      留,留下来?!
      岑溯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谁会邀请一个只见了两次面的人到自己家里啊!
      “不用!”岑溯连忙打断道,“你去我们学校也不近。而且……”
      “‘而且我们也没有认识很久’,对吧?”刑不逾轻轻勾起唇角,笑意顺着无线电波传到这边,引得岑溯不自觉也弯了弯眼。
      好奇怪,明明没有认识太久,可是刑不逾总能预判他的行为。

      “开玩笑的,我知道这个邀请有些唐突。”
      “我不是总想拒绝你的,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那么熟。”岑溯抬眼看了看,自己已经走到附中门口了。
      刑不逾的时间流速比自己快一些,岑溯想到。
      否则怎么今天走这段路感知到的时长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刑不逾,我没有看到你。”
      “我在你身后。”
      岑溯猛然回头,抓着手机的指节不禁紧了几分,落在刑不逾眼里,完全就是躲藏到床帘后的小猫在被人找到后的诧异和无措。
      “请你。”刑不逾光是想想就要被这样的岑溯可爱到笑出声,只能堪堪压下笑意,向后者递过去一杯奶茶。
      “不知道你喜欢喝哪一种,听朋友说他们家新上的白桃乌龙好喝就给你买了。”
      岑溯看着刑不逾,愣了片刻才小声说:“我不用,你自己喝吧,谢谢。”
      “四次了。”刑不逾没妥协,态度强硬地将奶茶塞到岑溯手中。
      “嗯?”
      “短短半小时,你拒绝了我四次。”刑不逾假意思索,故作严肃道:“算上你没说出口的那一次,应该是五次。”
      岑溯刚想开口辩解就被刑不逾推着肩往前走。
      “看完考场找个地儿吃饭吧。”
      “那我把奶茶钱转给你。”
      “我不收,说了请你,你老跟我瞎客气什么。”刑不逾一边说着一边捣鼓了下手机,岑溯的手机同时震了一下。
      “考场分布我发给你了——岑溯,你跟每个朋友都这么客气么?”
      “好,谢谢。”岑溯答了前半句,迟迟没有给出后半句的答案,只是羞赧地冲对方笑了一下。
      刑不逾心大,没多想,只看出岑溯不太想回答,于是也没有再扫兴地提起,另起别的话题就把这一瞬的尴尬翻了篇儿。

      两个人说说笑笑,路途并没有太漫长。
      等红绿灯的时候,两个人看到有老师组织活动结束返程的小孩子。
      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儿,看起来胆子不大,安静地跟在队伍末尾,没有别的孩子同他说说笑笑。
      岑溯没忍住,视线在他身上多落了一会儿。
      “怎么了?”刑不逾注意到,偏头问道。
      “没,只是觉得队伍末尾那个小朋友很可爱。”
      “那个帽子上绣着两朵小白花的小孩儿?”刑不逾赞同道:“的确很可爱。”
      他们与那群孩子前进方向不同,此刻后者的指示灯已然跳转,队伍走出去小半截。
      刑不逾再抬眼看去时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
      “你怎么也一个人。”岑溯喃喃着。
      但刑不逾没听到这句。

      “小时候我住在外公外婆家,外公经常把我往他肩头一搁,在弄堂口看别的老头下象棋,一看就是一上午,有时候兴致上来自己还凑上去杀两局。”刑不逾突然说。
      “我记得弄堂口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阿婆们则在树下拉家常。我记得弄堂里有位婆婆,每年夏秋季会做很多茉莉手环,旅游旺季的时候就带到景区附近卖。”
      刑不逾自顾自地说,末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聊些废话罢了,岑溯应该是在走神吧。
      “你童年一定很快乐。”岑溯轻而肯定道:“我没有见过我外公,外婆也很少见,她似乎身体不太好。”
      刑不逾一下子说不上话,意识到自己这个话题对岑溯并不友好,于是他连忙道歉。
      岑溯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啊,我跟她不亲的。”
      刑不逾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隐约听出岑溯话中的落寞和委屈,惹得刑不逾想抱抱他。
      然而刑不逾没有。
      岑溯这么别扭的人,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怎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刑不逾挑挑眉骨,另提话头希望揭过方才的尴尬。
      “我们难道不是去daisy么。”
      刑不逾一愣。
      “我又不是真的不记路。”岑溯有些嗔怪地瞥了刑不逾一眼,而后弯着眼笑起来,脸颊微微陷下去两个小窝。

      少年平日小心翼翼,遇见对自己好的人就送出一个纯洁无害的明媚笑容,面对那些丑恶的、阴暗的角色就默默在心里叹上一口气,以“先苦后甜”的信念面对遭遇的不公不允。
      他所有的情绪都被旁人用“听话”和“乖”这样的形容词来代替,好像生来就是“逆来顺受”的最好注释,只有极偶尔的一刻会将面具移开一条罅隙,让刑不逾窥得他的真面目。
      岑溯得意洋洋地抿掉一口白桃乌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份潜意识里送给刑不逾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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