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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配合的“好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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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诊室的白墙泛黄,墙角结着几缕蛛网,像是很久没彻底打扫过。江自知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病号服的裤缝——那缝口已经洗得发白,线脚松了好几处,是上次被护工扯着胳膊时挣开的。
对面的张医生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领口沾着一点褐色的药渍,大概是早上给病人喂药时溅上的。他手里拿着江自知的病历本,封面磨损得厉害,边角卷成了波浪形,里面的纸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大多是“仍有妄想倾向”“否认自身病情”“需加强药物干预”这类评语——江自知之前偷看过一次,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最近觉得怎么样?”张医生的笔尖悬在病历本上,没立刻落下,眼神扫过江自知的脸,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审视,“还会觉得有人想害你吗?比如觉得护工、医生都在针对你?”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了江自知一下。以前每次问诊,他都会立刻反驳,会激动地说“我没病,是你们想关我”,会把做空账户的异常IP、父亲突然送来的诊断书、母亲安神汤里的怪味一股脑说出来,可每次换来的都是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情绪激动,妄想加重”,然后增加药物剂量。
但今天不一样。江自知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慢慢摇了摇头,声音放得又轻又温顺,像怕惊扰了什么:“最近好多了,不怎么想那些了。每天按时画圈、吃药,晚上也能睡沉了,觉得心里静。”
他故意低下头,避开张医生的目光,假装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蓝色的塑料拖鞋,鞋底已经磨平,走起路来会打滑,是医院统一发的,每个病人都一样。他能感觉到张医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点意外,又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这就对了。”张医生的笔尖终于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配合治疗才能好得快,你之前就是太抗拒,恢复才慢。”他写了大概半分钟,停下笔,抬头时脸上露出一点敷衍的笑意,“我看你最近画的圈也规整多了,护工跟我说,你现在都不用人催,自己就能按时完成训练——这就是进步。”
江自知抬起头,扯出一个极浅的笑,没说话。他知道这笑肯定很僵硬,像面具贴在脸上,但张医生没在意,只顾着在病历本上补了一句“患者认知障碍减轻,情绪稳定,有康复倾向”,然后把本子合上,推到桌角:“继续保持,下周我再跟你聊。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跟护工说。”
走出诊室时,江自知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靠在走廊的墙上,冰凉的墙壁贴着后背,稍微缓解了心里的慌乱——刚才那几分钟的“顺从”,比之前跟护工争执还累,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刻意控制,生怕露出破绽。
走廊里飘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混杂着病人食堂飘来的、带着点馊味的饭菜香。几个护工推着治疗车走过,车斗里的针管、药瓶碰撞着,发出“哐当”的声响。江自知往楼梯间的方向挪了挪,刚走到拐角,就看到谢平安推着一辆装满干净床单的车走过来——床单叠得方方正正,是医院统一的蓝白条纹,上面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应该是刚从洗衣房拿回来的。
谢平安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用下巴轻轻指了指楼梯间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点示意。江自知会意,等护工们走远了,才跟着谢平安钻进楼梯间。
楼梯间的光线比诊室暗多了,只有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阳光,在台阶上投出一道窄窄的亮带。灰尘在光带里飞舞,像无数个细小的幽灵。谢平安把床单车停在门口,挡住外面的视线,然后从护工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是个微型录音笔,比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外壳磨得发亮,应该用了很久。
“医生那边搞定了?”谢平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气窗的风吹过,带着楼下桂花的甜香,吹散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
“嗯。”江自知靠在墙上,手指蹭过粗糙的墙皮,“他说我有‘康复倾向’,还在病历本上写了。”他顿了顿,想起刚才张医生敷衍的笑,心里有点发沉,“不知道他会不会信。”
“信不信不重要,只要他觉得你‘好转’了,就不会再盯着你。”谢平安把录音笔递给他,指尖碰到江自知的手,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在这家医院,任何一点亲近的动作都可能引来麻烦。“你听听这个。”
江自知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一阵电流声后,院长油腻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点谄媚的笑意:“放心,他还被关着,每天都按时吃药,翻不了天……对,就是那个江自知,江氏集团的小儿子,他爸特意跟我交代,要让他‘好好养着’……月底探视日我会盯紧,不会让他跟他母亲说太多,免得露馅……收购那边还需要他的‘疯病’做借口,可不能出岔子……”
录音很短,只有几十秒,却像一把烧红的锤子,狠狠砸在江自知的心上。他的手脚瞬间冰凉,呼吸变得急促,手里的录音笔差点掉在地上——原来父亲真的早就和院长串通好了,原来“江氏被收购”根本不是因为他“疯了”,而是父亲和那些人早就计划好的,他只是个用来掩盖真相的“棋子”。
“别气。”谢平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力度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我们早就猜到是这样,现在有了录音,就是证据。等我们出去了,这些都能用来揭穿他们。”
江自知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他把录音笔还给谢平安,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我爸……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江氏是爷爷一手打下来的,他怎么能为了钱,跟那些做空的人勾结?”
谢平安没说话,只是把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放进护工服的夹层里,那里贴着他的胸口,安全又隐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比刚才软了些:“有些人在利益面前,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但我们不能被他们影响,我们的目的是出去,是查清真相,不是跟他们置气。”
江自知点了点头,眼眶有点发热。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还没这么看重钱,会抱着他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教他读“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会说“江家的人,最重要的是守住本心”。可现在,父亲早就忘了这些话,忘了他这个儿子,眼里只有利益。
“接下来要做什么?”江自知抹了抹眼角,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不能哭,哭了就输了。
“明天是探视日,你母亲会来。”谢平安靠在床单车上,手指轻轻敲着车帮,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你跟她好好说话,别露破绽,就说你‘想通了,愿意配合治疗’,让她放松警惕。我们需要她那天在场,才能制造‘急症’的混乱——有家属在,护工和医生才不会多想,才会尽快安排救护车。”
“我母亲……”江自知的声音顿了顿,心里有点涩然,“她每次来都给我带‘安神汤’,你说的那种有‘加重神经抑制’成分的汤。她会不会也知道真相?”
谢平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好说。可能她知道,也可能她被你父亲蒙在鼓里,以为那汤真的能‘安神’。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跟她撕破脸,至少现在不能。”他看着江自知,眼神很认真,“跟她说话时,多提几句‘想回家’‘想快点好起来’,让她觉得你还信任她,这样她才会配合我们的‘急症’戏码。”
江自知点了点头。他想起母亲上次来的样子,穿着米色风衣,头发白了不少,递汤时的手有点抖,眼神不敢看他。或许母亲是知道的,只是懦弱,不敢反抗父亲;或许她真的不知道,只是被蒙在鼓里。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抓住探视日这个机会,离开这里。
楼梯间的气窗又吹进风,桂花的甜香更浓了。江自知抬头看向窗外,天快黑了,住院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橘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像无数个被困住的灵魂,在黑暗里闪烁。他攥了攥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点轻微的痛感,却让他更清醒——为了自由,为了查清真相,他必须再忍一忍,必须演好这场“好转”的戏。
“我知道了。”江自知看着谢平安,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慌乱,多了点坚定,“明天我会跟我母亲好好说,不会露破绽。”
谢平安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是一个极快的动作,快得像只是不小心碰到,“别担心,有我。明天我会在探视区附近盯着,不会让你出事。”
两人走出楼梯间时,走廊里的灯已经全亮了。护工们开始催促病人回病房,小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点不耐烦:“江自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回病房!要吃药了!”
江自知赶紧应了一声,往病房的方向走。谢平安推着床单车跟在后面,两人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像普通的病人和护工,没有任何交集。但江自知知道,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像两根缠绕的藤蔓,在黑暗里互相支撑,等着向阳而生的那天。
回到病房,老周已经坐在床边等着吃药了。护工老赵拿着药盘走进来,把白色的药片放在江自知手里——是谢平安说的那种维生素片,早上谢平安已经偷偷跟他换过了。江自知当着老赵的面,把药片放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下去,然后看着老赵在登记本上打了个勾,心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