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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小李的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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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风时间的院子总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光,像是被永远洗不干净的玻璃罩着。梧桐树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地上积着厚厚的枯叶,被风吹得打着旋儿跑,有的卡在墙角的裂缝里,有的粘在病人的鞋跟上,像一团团甩不掉的愁绪。
江自知坐在靠近墙角的长椅上,长椅的油漆掉得斑驳,露出里面生锈的铁架,坐久了会硌得后背发疼。他手里捏着一片刚捡的梧桐叶,叶子边缘已经发脆,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叶脉,叶面上的灰尘沾在指腹,留下一道浅浅的灰痕。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不远处的谢平安——对方正推着清洁车,弯腰扫着地上的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节奏均匀得像在数着时间。
谢平安穿着浅灰色的护工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道浅疤,是上次搬消毒水时被铁架蹭到的。他扫得很认真,每一下都尽量把落叶归拢到一起,偶尔会停下,用手背擦一下额角的汗——十月的天已经转凉,可他额角还是沁出了薄汗,大概是心里绷得太紧。他始终没看江自知,甚至没往这个方向瞥一眼,就像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病人和护工,毫无交集。
可江自知知道,谢平安的余光一定在留意着他,也在留意着周围的护工——尤其是小李。
“江自知,你倒是老实。”
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像指甲刮过铁皮,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梧桐叶差点捏碎。他慢慢抬头,看到小李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阴影把他整个人都罩住,挡住了原本就微弱的光线。小李穿着深蓝色的护工服,胸前的工作牌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的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她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皮筋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眼神像淬了冰,死死盯着江自知。
周围原本零散走动的病人停下了脚步,有的好奇地往这边看,有的赶紧低下头往远处挪——没人想惹小李,她是护工里最刻薄的一个,上次有个病人不小心打翻了粥,被她拽着胳膊骂了半个钟头,还被罚站了一下午。
江自知捏着树叶的手指紧了紧,叶脉硌得指尖生疼,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温顺的笑:“以前想不通,总跟自己较劲,现在想通了,配合治疗才能早点好起来,早点回家。”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讨好,像怕惹恼了眼前的人。
“回家?”小李嗤笑一声,脚边的石子被她踢得飞出去,砸在梧桐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你以为你还能回家?你爸上周来跟院长谈话,我都听到了,他说要让你在这里‘好好养着’,养到什么时候,看你表现——说白了,就是不打算接你出去了。”
江自知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知道小李可能在故意挑拨,可“父亲不打算接他出去”这句话,还是像根刺,狠狠扎进了他心里。他想起父亲上次来医院时的样子,穿着昂贵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没有丝毫心疼,只有不耐烦和冷漠,说“都是因为你疯了,公司才保不住”。难道父亲真的打算一辈子把他关在这里?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我爸……他只是担心我,等我好了,他会接我出去的。”他的声音有点发颤,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担心你?”小李冷笑出声,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到,“我看是担心你出去坏了他的好事吧!谁不知道江氏被收购了?听说你爸拿了不少好处,早就不管你的死活了!”
这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江自知的心上。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想喊“我爸不是这样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谢平安叮嘱过他,不能跟小李起冲突,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他们的计划就全完了。他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蓝色的塑料拖鞋已经磨平了鞋底,鞋边还沾着点泥土,像他此刻狼狈的处境。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小李往前凑了一步,阴影离他更近了,“我还没问你,你跟谢平安最近怎么不说话了?以前不是总凑在一起吗?他给你递什么东西了?是不是在帮你搞什么小动作?”
江自知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他知道小李在试探,她肯定早就注意到他和谢平安走得近,现在是故意找机会挑明,想抓他们的把柄。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没递东西”,小李肯定不信;说“递了东西”,又怕她追问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轱辘”的推车声传来,谢平安推着清洁车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稳,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刚好打扫到这里。“李姐,你误会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慌乱,刚好盖过了院子里的风声,“上次是江自知被其他病人抢了饭,饭盒都打翻了,我只是按规定帮他换了个干净的勺子,怕他用脏的不卫生——您看,勺子还在清洁车里呢。”
他说着,伸手从清洁车的侧兜里拿出一把白色的塑料勺,勺柄上印着医院的logo,是统一发放的款式,干净得没有一点污渍。小李的目光落在勺子上,眉头皱了皱,眼神里的怀疑没消,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护工确实有义务给病人提供干净的餐具,这是医院的规定。
“是吗?”小李的语气还是带着点不相信,目光在江自知和谢平安之间来回扫,“我怎么看着你们俩不对劲?总觉得你们在偷偷摸摸搞什么。”
“李姐,您想多了。”谢平安把勺子放回清洁车,又拿起靠在车边的拖把,假装要继续打扫,“我就是个护工助理,每天忙着打扫卫生、帮护工搭把手,哪有时间搞小动作?江先生现在配合治疗,想早点康复,也不会做什么违规的事。您要是不放心,以后我多注意,跟病人保持距离就是了。”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之前的“递东西”,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小李找不到挑刺的地方。小李盯着他看了几秒,谢平安的眼神很稳,没有丝毫闪躲,像真的只是在说一件普通的事。她咬了咬嘴唇,心里还是不甘心,可又没证据,只能冷哼一声:“行了,别在这里待着了,快回病房,马上要吃药了——要是耽误了吃药时间,你们俩都别想好过。”
江自知赶紧从长椅上站起来,因为坐得太久,腿有点发麻,他踉跄了一下,谢平安伸手想扶他,又很快收回了手,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别慌”。两人跟在小李身后往病房走,江自知的心跳还没平复,后背的冷汗还没干,他能感觉到小李的目光一直在背后盯着他们,像一根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走到走廊拐角时,谢平安放慢脚步,跟江自知并排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慌,她没证据,不会怎么样的。”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江自知的胳膊,动作很轻,像一阵风拂过,很快就收了回去,“以后在公共场合,我们更要注意,尽量别说话,别对视,免得她又找借口。”
江自知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小李还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盯着他们的方向,眼神里满是警惕。他知道,小李不会轻易放弃,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要更加小心,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否则,不仅逃不出去,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回到病房时,老周正坐在床边整理床铺。看到江自知脸色苍白,他愣了一下,没多问,只是从枕头下摸出一颗水果糖,悄悄塞到江自知手里——是早上护工发的,老周没吃,留给他的。江自知捏着那颗糖,糖纸的塑料膜有点硌手,却带来一点微弱的暖意。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稍微压下了心里的寒意和慌乱。
窗外的梧桐叶又被风吹得掉了几片,落在窗台上,像一个个小小的叹息。江自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小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护工休息室的门口,心里暗暗握紧了拳头——再忍几天,只要等到探视日,他们就能逃出去了,就能摆脱这里的一切了。
他摸了摸病号服内口袋里的地图,硬邦邦的纸还在,像揣着一块希望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