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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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逝。门厅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剩远处走廊尽头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模糊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沈云栖靠墙蹲了下来，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亮他略显烦躁却又无可奈何的脸。信号格依旧空空如也。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拇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最后停在一个录音软件的图标上。他鬼使神差地，开始回放自己前几天胡乱录的一段吉他旋律。
是段安静的、未完成的布鲁斯小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音乐从耳机里细微地漏出来一点，混在巨大的雨声里，几乎听不见。
然而，一直沉默伫立的苏回声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但似乎……侧耳倾听了一瞬。
沈云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
“咕——”
一声极其清晰、来自胃部的抗议声，突然从他身边响起，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雨声！
沈云栖猛地抬起头。
苏回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住了。他依旧维持着看向门外的姿势，但耳根却在昏暗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路蔓延至脖颈。
他显然也听到了自己身体发出的这声极不“秩序”、极不“体面”的噪音。
沈云栖愣住了。随即，一种极其古怪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嘲笑，而是一种……近乎惊喜的发现？原来冰山学神也会肚子饿？原来他也不是永远完美无缺、不食人间烟火？
这发现让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憋闷瞬间散了不少，甚至有点想笑。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因为他看到苏回声紧绷的侧脸和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垂。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吓了苏回声一跳，终于让他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未散尽的窘迫。
“喂，”沈云栖开口，声音有点干涩，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像平时一样浑不吝，却莫名有点虚，“你……带吃的没？”
苏回声看着他，没说话，但那眼神明确地表达着“你觉得可能吗？”。
沈云栖自己也觉得这问题问得蠢。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视线在苏回声那个看起来永远整洁规矩的书包上扫过，忽然灵光一现：“你平时不吃点那什么……补充能量？就那种，白色的……”他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吃药片的手势。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无异于直接揭人伤疤
苏回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刚刚那点罕见的窘迫消失无踪，重新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霜。他转回头，彻底不再看沈云栖。
沈云栖真想给自己一嘴巴。他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等着。”他扔下两个字，忽然转身，不是朝门外，而是朝着教学楼深处的黑暗走廊跑去。
“你去哪？”苏回声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这栋楼几乎空了，他又要发什么疯？
沈云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脚步声的回音。苏回声独自站在昏暗的门厅，听着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看着沈云栖消失的方向，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一种陌生的、担心又困惑的情绪，极其轻微地撬动了他冰封的心防。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沈云栖喘着气跑回来，手里竟然拿着两盒纸盒装的牛奶和一小袋独立包装的饼干，看起来像是从哪个老师办公室“顺”来的。
他跑到苏回声面前，把东西一股脑塞到他怀里，动作依旧粗鲁，甚至有点恶声恶气：“喏！赶紧吃！别饿死在这儿，老子可背不动你！”
苏回声下意识地接住那些带着对方体温的食物，彻底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牛奶和饼干，又抬头看看眼前头发更乱、气息不匀、眼神躲闪就是不肯看他的沈云栖，心脏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酸酸的，涩涩的，却又带着一种陌生的暖意。
他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然后，他默默地拆开饼干的包装袋，拿出一块，递还给沈云栖。
沈云栖：“……干嘛？”他有点懵。
“……”
苏回声不看他，声音很低，“太多了。吃不完。”
沈云栖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块小饼干，又看看苏回声那副“只是不想浪费”的冷淡样子，忽然间，所有烦躁、尴尬、不知所措都消失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飘飘的情绪充满了他的胸腔。
他接过那块饼干，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苏回声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像是被静电打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沈云栖把饼干整个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试图掩饰那一刻的心慌意乱。
苏回声则低下头，小口地喝起牛奶。安静的吞咽声，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就这样并排站着，一个看着门外，一个看着地面，默默地分食着一袋微不足道的饼干和一盒牛奶。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却不再是最初的冰冷和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的和平。
沈云栖吃完了饼干，感觉心里的躁动无处安放。他瞥了一眼靠在墙角的吉他，忽然走了过去，把它拿了起来。
苏回声喝牛奶的动作顿住了，警惕地看向他，似乎怕他又要制造噪音。
沈云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插电，只是抱着木吉他，靠坐在墙根下。他调试了一下琴弦，然后指尖轻轻拨动。
一段轻柔而舒缓的旋律流淌出来。
不再是发泄式的嘶吼，也不是练习时的磕绊。
那是一段即兴的、带着布鲁斯味道的小调，旋律简单却充满了情感，像在低声诉说。
他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滑动，偶尔加入几个漂亮的揉弦，让音符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和温暖。电吉他是他的武器，而木吉他，似乎更贴近他此刻某种难以言喻的内心。
他没有唱，只是弹。眼睛低垂着，看着琴弦，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神情是苏回声从未见过的专注与平静。
音乐声并不大，巧妙地镶嵌在淅沥的雨声里，非但不突兀，反而像本就是这雨夜的一部分。它驱散了最后一点尴尬，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成为一种全新的、奇妙的语言。
苏回声彻底忘记了喝牛奶，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看着沈云栖那双平时总是写满不耐烦和挑衅的眼睛此刻低垂着，看着他那双惹是生非的手此刻正温柔地对待着琴弦，看着他在昏黄光影里显得异常柔和专注的侧脸。
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攫住了苏回声。不是厌烦，不是排斥，而是一种……被轻轻包裹的安宁。那音乐像一双无形的手，恰到好处地抚平了他因噪音和压力而始终紧绷的神经。
他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了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向后，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他闭上了眼睛。
只是倾听。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轻轻消散，沈云栖的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止住了余音。门厅里再次只剩下渐渐沥沥的雨声，却仿佛比之前更加寂静。
沈云栖抬起头，恰好对上苏回声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冰冷，不再带有审视和探究，而是一种……纯粹的、来不及掩饰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恍惚。
两人视线相交，都是一怔。
随即，苏回声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了目光，猛地站直身体，掩饰性地将空牛奶盒捏扁。耳根再次泛起红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沈云栖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一股热意冲上脸颊。他慌忙放下吉他，也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
雨，不知何时，几乎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滴答答的水声，像这场意外独奏的余韵。
苏回声背好书包，将垃圾攥在手心，最后看了一眼门外湿漉漉、却清新明亮起来的世界，率先迈步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再看沈云栖一眼。
沈云栖立刻抓起吉他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无人的校园里。空气是沁人心脾的清凉，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夕阳从散开的云层后探出头，将天地万物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也包括他们身上半干的校服。
一路无话。
走到校门口，该分道扬镳了。
苏回声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走了。”
然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沈云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涨又酸。那首即兴的旋律还在他脑海里盘旋，每一个音符都和苏回声最后那个未来得及掩饰的眼神缠绕在一起。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那个背影大声喊道：
“喂！苏回声！”
苏回声的脚步顿住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头来。金色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沈云栖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
“刚才那曲子……不算难听吧？”
苏回声明显地愣了一下。夕阳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瞬。他没有回答，只是极快地、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他知道，他听到了。
夕阳的光芒温暖地笼罩着他。
过了很久，很久。
他那总是紧抿着的、线条冷硬的嘴角，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云破日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