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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高二(三)班合唱团”正在进行着第二次排练,然而效果……依旧感人至深,仿佛一场对听觉的持续性考验。

      “停!停!停——!”

      李桐有气无力地挥舞着手臂,像个被戳破的充气娃娃,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男高音部的各位英雄好汉们!我求求你们了!耳朵!借用一下耳朵好吗?咱们唱的是《四季的问候》,不是《荒野的呼救》!那优美动人的调子呢?它是被你们吃掉了吗?”

      高衍楠站在男高音部最前排最显眼的位置,扯着嗓子,一脸理直气壮的无辜:“桐姐!我跟着感觉走的啊!我感觉它就是这么唱的!多有力量!多有感情!”他旁边一个瘦小的男生被他带得完全找不到北,声音像蚊子哼哼,几乎要被高衍楠的声浪彻底吞没。

      “你那力量过头了!感情也太充沛了!充沛得都快把音乐教室的房顶给掀了!”

      李桐痛苦地扶住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有我们美丽的女声部姐妹们,声音稍微大一点点好不好?我们再温柔一点好不好?我们是去向四季致以问候,不是在背后偷偷议论它!是问候!不是窃窃私语!”

      许听潮站在女生中间,努力地想用自己的声音带起节奏和音准,她唱得轻柔却准确,但在周围一片或狂野或微弱的声音浪潮中,她的努力如同投入大海的一颗小石子,效果甚微。整个场面混乱中透着一丝令人绝望的滑稽。

      沈云栖斜倚在音乐教室的后门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嘴角挂着他惯有的、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讽弧度。

      他刚才纯粹是被高衍楠这个活宝生拉硬拽过来的,美其名曰“请沈哥来感受一下高雅的艺术氛围,给我们镇镇场子”。

      “啧,”他发出一个极其清晰、充满鄙夷的咂嘴声,成功吸引了几乎所有人和仇恨的目光,“这叫合唱?我看是大型车祸现场集体版。问候?我看春夏秋冬四季都被你们吓得不敢出门了。”

      李桐气得真想把手里的厚厚一沓歌谱卷起来砸到他那张俊脸上,但权衡了一下武力值和后果,只能忍气吞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音乐教室门口,仿佛一道冷空气突然注入。

      是苏回声。

      他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乐谱书,似乎是来音乐教室归还之前借阅的资料。教室内鬼哭狼嚎般的景象让他脚步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极快地、像精密扫描仪一样扫过全场——在那群表情投入却完全找不着调的男高音、那一脸濒临崩溃的李桐、以及角落里努力却收效甚微的许听潮身上停留了半秒。最后,他的视线与后门那个倚着门框、满脸写着“尔等皆是垃圾”的沈云栖,有了一瞬极短的交汇。

      空气仿佛凝滞了零点一秒。

      苏回声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顶尖的数学家看到了一道错误百出、且毫无逻辑可言的难题,一种基于效率和秩序本能的不适感。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是径直走到墙角的书架前,将乐谱书精准地放回原处。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道掠过地面的影子,却莫名地让原本喧闹燥热的教室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沈云栖看着他冷静到近乎冷漠的侧脸线条,又回头看看眼前这群“音浪杀手”,嘴角那抹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但那双总是显得不耐烦的眼睛里,似乎又多了点别的、难以捉摸的东西——一种混合着“看吧果然如此”和某种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意?

      苏回声放好书,转身就要离开,步伐平稳,没有丝毫留恋。经过沈云栖身边时,两人衣角甚至没有发生任何摩擦,他像是要完全无视这个巨大的障碍物。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走出门的刹那,沈云栖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能轻易穿透背景噪音的质感,懒洋洋地拖长了调子:

      “喂,学神。”

      苏回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没听见。

      “就这水平,”沈云栖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点欠揍的挑衅,但仔细听,又似乎不完全是为了找茬,更像是一种……试探?“你昨天算的那什么‘成功概率’、‘显著提高’,它现在还作数吗?别是算错了吧?”

      苏回声挺拔的背影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清澈却总是覆着薄冰的眼睛看向沈云栖,语气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概率计算基于客观条件参数。显然,当前的训练方法有效性及个体音乐基础水平,并未包含在我昨天的初始计算模型内。”

      言下之意冰冷又直接:计划(我提供的方案)本身理论上没问题,是执行计划的人(你们)太蠢,拖低了整体水平。

      李桐&高衍楠&众团员:“……” 感觉有被狠狠冒犯到,但无法反驳。

      沈云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刚想再怼点什么回去,苏回声却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目光重新投向那一片混乱的“合唱团”,忽然极快地说了一句,语速快而清晰,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性:

      “C大调音阶。以钢琴中央C为基准音。男声部先练。跟着钢琴,一个音一个音唱准。女声部倾听,建立和声概念。”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或感谢,转身就走,白色的校服衣角在门口一闪而逝。仿佛他只是路过时,顺手纠正了一个公开显示牌上的错别字,至于后面的人改不改,与他无关。

      教室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只剩下老旧空调运行的嗡嗡声。

      李桐愣了好几秒,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对对对!音阶!基础练习!怎么把这忘了!钢琴老师!麻烦您!给个标准的中央C!快!”

      负责弹钢琴的同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弄懵了,赶紧手忙脚乱地在琴键上找到那个位置。

      “当——”清脆的C音响起。

      “来!男声部!跟着钢琴!‘啊——’!慢一点!找准那个音高!”李桐重新燃起斗志,挥舞着手指挥。

      男声部开始磕磕绊绊地、此起彼伏地“啊——”。虽然依旧惨不忍睹,跑调的、抢拍的、慢半拍的应有尽有,但至少攻击性减弱了,并且有了一个明确的、可执行的目标。混乱变成了有序的、集体的难听。

      沈云栖还靠在门框上,看着苏回声消失的空荡荡的门口,眯了眯眼,舌尖无意识地顶了顶腮帮。他忽然觉得有点没劲,又觉得有点好笑,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搅合。他直起身,双手插兜,晃悠到那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旁。

      弹钢琴的同学正苦大仇深地、一遍遍重复按着那个中央C,额头冒汗。

      沈云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毫无预兆地突然伸出右手,越过那同学的肩膀,在钢琴低音区猛地按下一个强有力的、几乎带着破坏性的和弦根音!

      “咚——!”

      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音响猛地炸开,如同巨石投入混乱的池塘,瞬间盖过了所有参差不齐的“啊”声,吓得弹钢琴的同学差点从琴凳上跳起来,所有歌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到沈云栖身上。

      “脚踩地!”

      沈云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命令感,他根本不懂什么指挥技巧,全凭本能和对节奏的绝对掌控。

      他的手指不再满足于一个根音,而是用掌心甚至拳头,在钢琴低音区砸出简单、重复却强劲无比的节奏型,那动静与其说是伴奏,不如说更像工业摇滚的现场!

      “听着这个!一、二、三、四!笨蛋,节奏!节奏感!踩下去!”

      他不是在弹奏旋律,他是在用最原始、最蛮横的方式,强行建立一个不容忽视的节奏框架,像一根粗壮的绳索,试图把一群四散奔逃的野马硬生生拽回同一条道上。

      奇迹般地,在那强硬甚至有点骇人的节奏驱动下,那群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的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所牵引,居然真的磕磕绊绊地、试探性地,尝试着让自己的声音踩在那咚咚作响的拍子上!虽然依旧跑调,虽然声音颤抖,但节奏竟然真的被硬生生掰得整齐了一点!

      李桐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高衍楠在一开始的惊吓过后,脸上迅速堆满了崇拜,一边努力跟着跺脚一边小声对旁边人说:“卧槽!牛逼!还得是沈哥!这气势!”

      许听潮也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沈云栖专注而甚至有点凶悍的侧脸,再看看似乎真的有了点模样的队伍,轻轻松了一口气。

      沈云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凶恶,但他眼神里那点看热闹的戏谑和嘲讽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式的专注——一种属于街头乐手对节奏和掌控力的天然直觉与自信。汗水从他额角微微渗出。

      练习又持续了将近半小时。在沈云栖那“暴力”节奏的强行整合和苏回声“音准基准”的理论指导下,合唱团总算勉强能把《四季的问候》的主歌部分磕磕巴巴、音准飘忽但节奏基本统一地顺下来了。

      结束时,所有人都像打了一场硬仗,瘫倒在椅子上、地板上,哀嚎一片。李桐觉得自己嗓子都快喊哑了,但脸上却带着一种疲惫又兴奋的光彩。

      “我的妈呀……总算……总算有点像样了……”她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高衍楠凑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桐姐辛苦!沈哥威武!我觉得咱们班有戏!”

      沈云栖是第一个离开音乐教室的。他甩了甩因为用力砸琴而有些发麻的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双手插兜,背影依旧拽得二五八万,仿佛刚才那个用音乐强行控场的人不是他。

      李桐和许听潮走在最后,收拾着散落的歌谱。

      李桐小声对许听潮说:“说真的,刚才沈大佬发威的时候……那眼神吓死我了……不过好像还真特么的有点用?”

      许听潮微笑着点点头,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走廊里那两个一前一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距离的身影,轻声道:“嗯,好像……每个人都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悄悄地出了一份力呢。”

      走廊尽头,夕阳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橙黄色。

      沈云栖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不再是之前那种急于离开的步调。

      身后不远处,那个清浅而规律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着,存在感极强。

      他没有回头。

      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的存在。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音乐教室的躁动和钢琴轰鸣后的余韵,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但比那一切更清晰的,是胸腔里那颗不听话的心脏,正违背着他试图维持的冷静表象,一下,又一下,笨拙而有力地撞击着胸口,试图应和着记忆中那简单粗暴的节拍。

      那节奏,失了往常的平稳,混乱,慌张,却又鲜活滚烫。

      误差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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