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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和声与杂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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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的银杏叶开始泛黄,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金色。周一早晨,林见屿走进教室时,发现叶栖迟已经坐在位置上,正专注地看着手机,眉头微蹙。
“早。”林见屿轻声打招呼,这是他从叶栖迟那里学来的习惯。
叶栖迟迅速收起手机,抬起头时已经换上往常的笑容:“早啊!周末过得怎么样?”
林见屿点点头,没有多言。他注意到叶栖迟眼底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课间,班长需要去教务处领取社团活动登记表。叶栖迟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笔记本,里面滑出一张精致的宣传单。
林见屿帮忙捡起,瞥见上面是市音乐厅的演出信息——一场钢琴独奏会,日期就在本周五晚上。
“谢谢,”叶栖迟接过宣传单,小心地夹回笔记本,“这周五的演出,我记得你说过可能会去。”
林见屿确实记得这个约定。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我会去。”
叶栖迟的眼睛顿时亮起来,那点疲惫仿佛被一扫而空:“太好了!那放学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音乐厅就在学校附近。”
这时,李薇和陈雨欣凑过来:“班长,社团招新周要开始了,文学社需要准备展板吗?”
叶栖迟熟练地切换回班长模式:“当然要,我记得我同桌文笔很好,可以帮忙写宣传稿?”
突然被点名的林见屿怔了一下,在叶栖迟期待的目光中,最终轻轻点头。
午休时,文学社的几名成员聚集在教室一角讨论招新方案。林见屿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
“我们可以做一个‘诗句拼贴’活动,”社长提议,“让同学们随机抽取诗句组成新的诗歌。”
李薇转头问林见屿:“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林见屿思考片刻,轻声说:“或许可以按主题分类诗句?这样拼贴出来的作品会更有连贯性。”
“好主意!”社长眼睛一亮,“那就麻烦你帮忙选一些诗句按主题分类了?”
任务分配得出乎意料地顺利。林见屿发现,当他专注于具体事务时,与人交流变得不再那么困难。
讨论结束后,叶栖迟悄悄对林见屿说:“看你很擅长这个嘛。” 林见屿微微摇头:“只是就事论事。”
周五下午放学后,林见屿如约在教室等叶栖迟。队员们陆续来找叶栖迟讨论下周的比赛策略,他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各项事务,同时不忘对等待的林见屿投来歉意的眼神。
“抱歉,马上就好。”送走最后一拨人后,叶栖迟快速收拾书包,“总是有各种突发情况。”
林见屿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注意到叶栖迟的手机再次响起,瞥见来电显示是“妈妈”。叶栖迟看了一眼,微微蹙眉,但没有立即接听。
“走吧,”他拿起书包,“音乐会七点开始,我们还有时间吃点东西。”
秋日的傍晚已有几分凉意,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他们选择了一家安静的面馆,叶栖迟熟练地点了两份招牌拉面。
“这里的汤底很棒,我经常来。”叶栖迟说着,递给林见屿一双筷子,“对了,MP3里的音乐还喜欢吗?我又添加了几首新的。”
面馆里播放着轻柔的日本民谣,与窗外的黄昏格外相配。林见屿小口喝着汤,突然说:“那首《Rain》很好听。”
叶栖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坂本龙一的?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那种雨声与钢琴的结合...”
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叶栖迟看了眼来电显示,笑容淡了些:“抱歉,我得接个电话。”
他走到面馆外接电话。透过玻璃窗,林见屿看见叶栖迟的表情变得恭敬而克制,不时点头回应。通话持续了五六分钟,期间叶栖迟看了两次手表。
返回座位时,叶栖迟的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但明显有些勉强:“我妈打来的,问学习情况。”他没有多解释,迅速转移了话题。
音乐厅离学校不远,是一座有着拱形玻璃顶的现代建筑。入场时,叶栖迟熟练地向工作人员出示电子票,引领林见屿找到座位。
“第五排正中,最佳位置。”叶栖迟小声说,“我提前两周订的票。”
灯光渐暗,钢琴家登台。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林见屿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很少听现场音乐,那种声波直接震动空气的感觉与耳机里的音乐完全不同。
演奏的是肖邦的夜曲,旋律如水般流淌在音乐厅里。林见屿闭上眼睛,让音符包裹自己。在这一刻,他脑中的杂音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只剩下钢琴的纯净声音。
中途,他悄悄看向身旁的叶栖迟。对方正专注地盯着舞台,眼神里有一种林见屿从未见过的神情——不仅仅是欣赏,更像是一种渴望。
中场休息时,叶栖迟轻声问:“感觉怎么样?会不会太吵?”
林见屿摇摇头:“比想象中好。你很懂音乐?”
叶栖迟笑了笑:“我妈是钢琴老师,从小被迫学琴。后来选择了篮球,她失望了好久。”他的语气轻松,但林见屿听出了一丝复杂情绪。
“那你为什么...”林见屿犹豫着没有问完。
“为什么放弃?”叶栖迟接话,目光仍望着舞台,“可能因为篮球是我自己选的道路吧。音乐从来都是他们的期望。”
下半场演出更加精彩。最后返场时,钢琴家演奏了一首轻快的爵士乐改编曲,全场气氛活跃起来。林见屿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享受这种集体的音乐体验——陌生人们因同一段旋律而产生共鸣,短暂地连接在一起。
演出结束,观众热烈鼓掌。叶栖迟突然说:“其实今天我本来有家教课,我推掉了。”
林见屿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更想来看这场音乐会,”叶栖迟的声音很轻,“和你一起。”
人群开始退场,两人随着人流走出音乐厅。夜空清澈,几颗星星隐约可见。
“谢谢你今天来,”叶栖迟说,“我通常都是一个人来看演出。”
林见屿有些意外:“为什么?”
叶栖迟笑了笑:“朋友们都觉得古典音乐太闷,宁愿去打游戏或者打球。”他停顿了一下,“所以能找到人分享喜欢的东西,感觉很棒。”
他们沿着夜晚的街道走向公交站。一阵凉风吹过,林见屿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冷吗?”叶栖迟注意到他的动作,“要不要去喝点热饮?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奶茶店。”
林见屿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得回家了。”
“好吧,”叶栖迟没有坚持,“我陪你等车。”
公交站台上,叶栖迟的手机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又是我妈。抱歉,我得接一下。”
这次通话很短,但叶栖迟回来时表情明显紧绷了许多。
“一切还好吗?”林见屿难得地主动关心。
叶栖迟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学习。”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有时候觉得,他们爱的不是真实的我,而是那个符合他们期望的‘完美儿子’。”
这句话触动了林见屿内心某个熟悉的角落。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至少他们在意你的成绩。”
叶栖迟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是啊,至少如此。”
公交车缓缓进站。叶栖迟突然说:“下周社团招新,文学社和篮球社的展位挨着,你可以来找我。”
林见屿点点头,踏上公交车。透过车窗,他看见叶栖迟站在站台上挥手,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单。
回家的路上,林见屿戴上耳机,播放刚才音乐会中最喜欢的那首曲子。钢琴声流淌中,他想起叶栖迟说“和他们期望的完美儿子”时的表情。
原来阳光之下,也有不为人知的阴影。
到家推开门,意料之中的是黑暗与寂静。父母又外出打牌了,桌上连张字条都没留。林见屿打开灯,空荡的客厅显得格外冷清。
他拿出手机,发现有一条新信息来自叶栖迟:「安全到家了吗?」
林见屿回复:「到了。谢谢今天的音乐会」
几乎立刻,已读提示出现。几分钟后,新消息传来:「应该我谢谢你愿意来。晚安」
林见屿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夜空中的星星比城市灯光更加明亮,让他想起音乐厅穹顶上的小灯。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站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弹奏着一架钢琴。叶栖迟坐在观众席上,不是平时那种阳光灿烂的笑容,而是一个安静、真实的微笑。没有掌声,没有期待,只有音乐在空间中自由流淌。
醒来时,窗外刚刚泛白。林见屿躺在床上,回想梦中的情景。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周一的到来了。
不是因为它会比周末更好,而是因为——那个能同时容纳喧嚣与寂静的人,会在那里,带着复杂而真实的笑容,与他分享一段旋律,或者一句诗歌,又或者,仅仅是一个理解的眼神。
在这个逐渐转凉的秋天,这种期待像是一缕暖意,微弱但持续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