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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丢失的易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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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门被推开,走出来的主刀医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是平和的。严序立刻迎了上去,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又像是绑着千斤重担。
“医生,我母亲她……”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出血点已经清除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但脑干出血毕竟非常凶险,后续的恢复情况,还需要观察,目前看,算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谢谢!谢谢您!”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缓解,瞬间冲垮了严序紧绷的神经,他紧紧握住医生的手。
而后,他立刻进入下一个环节,快速而清晰地交代张阿姨:“张阿姨,麻烦您在这里守着,我妈从恢复室出来立刻通知我。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务,必须去处理。”
张姨连连点头:“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冷女士醒了我就给你电话!”
严序最后看了一眼术后观察室的方向,毅然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了停车场。母亲暂时安全,现在,他必须去把那个被他弄丢了的孩子找回来!
他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像是在宣泄他内心的焦灼。车子刚驶出医院大门,融入车流,手机就响了,是赵朗。
严序立刻接通,打开了车载免提:“老赵,怎么样?”
“人抓到了!”赵朗的声音带着行动后的干脆,“就在社区警务室,刘大妈一直抓着他,不让他走。就是那个所谓的‘远房叔叔’。”
严序精神一振:“他交代了什么?”
“怂包一个,没怎么吓唬就全撂了。”赵朗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他说根本不是什么远房叔叔,就是个临时演员。前几天有人匿名联系他,给了他一笔不算少的钱,和一份伪造的亲子鉴定报告,让他按照指示来这个小区,通过社区大妈找到易小天,就说想见见孩子,聊几句。”
严序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
“对,他承认了,对方的核心指令就是见到易小天,给他看那份亲子鉴定,以及表示他是易小天的血缘亲人。”赵朗补充道,“这家伙自己也懵了,他说他压根没想干什么,更没想到那孩子反应会那么激烈,直接就跑没影了。他现在也怕摊上事儿。”
严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狠毒,太狠毒了!
这一招,根本不是为了带走易小天,至少这次不是。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雷暴。
他们精准地计算了每一步:利用假叔叔和假报告,在社区大妈的“公证”下,强行将一个“事实”塞给易小天:你还有血缘亲人,而严序,不是你的唯一,甚至可能不是你的“合法”归宿。
对于一个刚刚感受到家庭温暖、却又因无法言语而内心敏感的流浪少年,“唯一的血缘亲人”这个概念,本身就带着巨大的、难以抗拒的拉扯力,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恐慌。
那个假叔叔的出现,不是在提供另一个选择,而是在摧毁他刚刚建立起来对严序和这个新家的安全感。
易小天的逃跑,不是叛逆,不是轻信,而是在极度混乱和恐惧下的本能反应。
他无法用语言去质问、去辩驳,那个突如其来的“血缘”像一块巨石砸碎了他好不容易获得的平静。
他跑了,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或许是因为害怕再次被“移交”,或许是感受到他独自面对的巨大陷阱。
“他知道匿名联系他的人是谁吗?”严序的声音低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闷雷。
“不知道,对方很谨慎,用的是一次性电话,钱也是现金放在指定地点的。”赵朗回答,“线索到这里又断了。现在关键是找到易小天,他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这么跑出去太危险了!”
“我知道。”严序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朝着家的方向疾驰,“我快到了。老赵,让你的人以小区为中心,调取所有监控,重点排查他可能去的熟悉的地方。他流浪过三年,有很强的生存能力,但他现在心理状态很不稳定。”
挂了电话,严序一脚油门,汽车在街道上飞驰。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照不亮他内心的沉重。
是什么人,隐藏在背后?他露出獠牙,玩弄人心,攻击他的亲人!母亲倒下了,孩子跑丢了。这场战争,突然就烧到了他的家门口,烧到了他的心里。
对方可能还有后手。
他现在必须找到易小天,在他被过去的阴影吞噬之前,在他被心理陷阱引入歧途之前。他要亲口告诉他,无论有多少份亲子报告,无论有多少个“血缘亲人”,这里,就是他的家。
夜色如墨,严序的车像一尾沉默的鱼,滑入城市霓虹无法照亮的毛细血管。他首先回到了小区,赵朗已经带人先一步赶到,正在物业监控室调取录像。
“这里!”一个年轻警员指着屏幕。画面里,易小天像一只受惊的鹿,从单元门冲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扎进了小区后方那条通往老城区的巷子。他对监控的位置了如指掌,几个闪身,便从画面中彻底消失。
“他对这一带太熟了。”赵朗语气沉重,“比我们熟。”
严序盯着已然空无一物的监控屏幕,易小天最后那个决绝的背影烙印在他视网膜上。他强迫自己冷静,将自己代入易小天的思维。一个无法呼救,刚刚被“血缘”冲击得不知所措的少年,在恐惧和混乱中,会去哪里?
不是开阔明亮的大道,那会暴露行踪。
不是人多眼杂的车站,那无法给他安全感。
他会去他能“掌控”的地方。
“他回‘家’了。”严序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赵朗一愣:“回家?”
“回他流浪时的‘家’。”严序转身就走,“通知所有人,缩小范围,重点排查南城区的废弃房屋、桥洞、待拆迁区域。他去找他熟悉的藏身之处了。”
严序坐进驾驶室,却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闭上眼,回忆着易小天画过的那些素描,那些被少年用精细线条记录下的不为人知的城市角落。
一个半塌的自行车棚,一段废弃的铁轨路基,一个能透过裂缝看到天空的防空洞……
他猛地睁开眼,发动引擎,车子朝着与警力搜索方向略有不同的区域驶去。他想到他与易小天最初相遇的那个在暴风雨中废弃的街心报刊亭。
车子无法开进狭窄的巷道。严序下车,独自走入这片被城市遗忘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发酵的气息。他放轻脚步,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点。
最终,他在那个记忆中的报刊亭旁停住。
报刊亭早已被拆迁,原来的位置上被人堆满了杂物。而在杂物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里,他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是易小天。
他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在夜风中微微发抖。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舔舐伤口的小兽,周身弥漫着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
严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不高不低尽可能平稳的声调,轻轻唤了一声:
“易小天。”
那蜷缩的身影剧烈地一颤,猛地抬起头。
借着一缕远处路灯光线的微光,严序看到了易小天的脸。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污迹,但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未干的泪水,巨大的恐慌,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
他看着严序,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眼睛,传递出内心海啸般的痛苦。
严序缓缓走近,在他面前蹲下,保持着不会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他没有问“为什么跑”,也没有说“跟我回家”。他只是看着易小天的眼睛,非常非常认真地说:
“那个叔叔是假的,亲子鉴定报告也是假的。”
易小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严序继续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让你觉得不安,让你自己离开。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你从我身边赶走。”
他看着少年眼中翻腾的混乱,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毫无威胁的邀请的姿态。
“但是,易小天,你听好。”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夜的寒凉,“无论有多少份假的报告,无论有多少个所谓的‘亲人’出现,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他顿了顿,确保易小天的每一个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又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才是你的家。我,才是你的家人。”
“跟我回去。”
易小天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只悬在空中宽厚而温暖的手。眼泪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滚落,但他没有再躲闪,也没有发出任何啜泣声,只是无声地流泪。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手,慢慢地、带着一丝试探和最后的依赖,抬起,放在了严序的掌心里。
严序立刻收拢手掌,将那冰凉而颤抖的小手紧紧握住。
他没有立刻拉他起来,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用力地握了握,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温度。
夜色深沉,远处的警笛声隐约可闻。但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严序终于找回了他的孩子。他知道,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阴影仍未散去。但此刻,他握住的这只手,给了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全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