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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度假村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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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君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别墅的。酒精像厚重的棉絮堵塞了他的大脑,视线模糊,脚步虚浮,唯一支撑着他的,是心里那股又酸又胀、无处发泄的委屈和执念。
夜已深,别墅区静悄悄的。他抬头,恍惚间看到属于他们套房的那栋楼,书房窗口还透出温暖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像海上迷航的船只终于看到了指引归途的灯塔。
那灯光莫名给了他一丝虚幻的慰藉和勇气。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摇摇晃晃地摸上楼,推开那扇并未锁死的书房门。
凌疏衡果然还在里面。他并未休息,甚至没和那位徐小姐在一起,而是坐在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侧脸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愈发冷峻分明。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门口那个浑身酒气、站都站不稳的醉鬼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贺君屹也不说话,就那样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身体微微摇晃,泛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凌疏衡,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控诉,更像一只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好不容易找到主人、却只敢小心翼翼等待垂怜的小狗。
凌疏衡看着他那副样子,这几天刻意维持的冷淡和距离感,仿佛被这醉醺醺的、直白的目光戳开了一个小口子。
他确实在躲他。从泳池那次之后,他就下意识地减少了与贺君屹的单独接触。那条小狗的眼神太热,心思太直白,每一次靠近都像一团不管不顾燃烧的火焰,让他这种习惯冰冷和算计的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心乱。被这样毫无保留、甚至有些愚蠢地热烈爱着,是种陌生的体验,陌生到让他有些无措,甚至生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此刻,这团火焰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显而易见的伤心烧到了他面前。
凌疏衡沉默了几秒,向他招了招手,贺君屹顺从地走了过来,半蹲在桌子边,离得近了,那酒味更加刺鼻。他伸出手,带着一丝嫌弃和不易察觉的别的情绪,用微凉的指尖拍了拍贺君屹发烫的脸颊。
“一身酒味。”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却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回屋睡觉去。”
这算不上温柔的触碰和驱赶,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贺君屹情绪的闸门。
也许是酒精彻底瓦解了他的理智和伪装,也许是连日的委屈和今晚的刺激达到了顶点,贺君屹猛地抓住了凌疏衡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住那微凉的手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眼眶红得更厉害,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后的含糊,却异常执拗:“……不去,你、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追问,眼神破碎又可怜:“因为、因为那天水里……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讨厌我……也别赶我走……”
他说着,身体失去平衡,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却还死死抓着凌疏衡的手不放,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凌疏衡的手被他攥得生疼,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他看着贺君屹这副狼狈不堪、语无伦次却又无比真实的样子,听着他那带着哭腔的、害怕被讨厌的追问,心底某处极其坚硬冰冷的地方,似乎被这醉醺醺的火焰,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他皱了皱眉,试图抽回手,语气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冰冷:“放手。你喝醉了。”
“我没醉……”贺君屹固执地摇头,抓得更紧,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混合着酒气,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灼烫一片,“我就是……就是难受……这里难受……”他空着的一只手胡乱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凌疏衡看着他滚落的泪珠,动作顿住了。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贺君屹压抑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贺君屹混沌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眼前的状况。凌疏衡没有立刻推开他,甚至没有用最冰冷的话语斥责他,只是任由他抓着的手,这在他酒精过载的认知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突然,他咧开嘴傻笑起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看起来又可怜又滑稽。
“嘿嘿……”他痴痴地笑着,自言自语般地嘟囔,“我就知道这肯定是梦,不然你怎么会让我抓着呢……怎么会……这么美……”
他认定了这一定是自己日思夜想产生的美梦。只有在梦里,凌疏衡才会对他有这样“纵容”的沉默。这个认知让他彻底放开了最后一丝顾忌。
他像一只终于得到主人抚摸的小狗,用自己发烫的脸颊依赖地、轻轻地蹭着凌疏衡微凉的手背,动作带着醉后的笨拙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然后,他低下头,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嘴唇,一下下地、规规矩矩地吻着凌疏衡的指尖和手背。
即使是在自以为的“美梦”里,他的亲吻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不敢逾越雷池半步,仿佛生怕动作大一点,这个美好的梦境就会破碎。
可亲着亲着,那股巨大的委屈又涌了上来,比刚才更加凶猛。眼泪再次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凌疏衡的手上,也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呜……”他一边机械地亲吻着,一边哽咽着,开始断断续续地、含糊不清地诉说起来,像是在对手指倾诉,又像是在梦呓:
“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很乖的,真的!你让我学的,我都学了,你别不要我……别赶我走,那个徐小姐,她是谁啊……我心里……好难受……”
他颠三倒四,反反复复,说着这几天的忐忑、被冷落的恐慌、还有那刺眼的“徐小姐”带来的嫉妒和伤心。酒精剥掉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骄傲,只剩下最原始、最直白的脆弱和依恋。
凌疏衡僵硬地坐在轮椅上,手背上传来的是滚烫的眼泪、湿润的亲吻和对方脸颊柔软的触感,耳边是那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委屈控诉。
他本该觉得厌恶,觉得被冒犯,应该立刻狠狠甩开这只醉鬼。
但……没有。
他被贺君屹这反复无常、又哭又笑、极度脆弱又极度依赖的模样弄得心烦意乱。那眼泪的温度似乎异常灼人,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麻,连带着心里那处冰冷的堡垒也仿佛被腐蚀出了更深的缝隙。
一种陌生的、躁动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他不知道那是烦躁,是无奈,还是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动容。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毫无形象、把他的手当成唯一救赎的傻瓜,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不是对商业对手的那种,而是对一种他无法用常理和算计去应对的、名为“赤诚真心”的东西的无力。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阵莫名的紊乱。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沙哑了几分,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冷静:“贺君屹,你喝多了。放手,回去睡觉。”
凌疏衡的命令如同石沉大海,贺君屹依旧抓着他的手,嘟囔着听不清的醉话,完全没有自己站起来走回房间的迹象。凌疏衡蹙眉,尝试抽了抽手,反而被攥得更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烂醉如泥、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麻烦精,沉默了几秒,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他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费力地将贺君屹从地上半拖半抱地拉起来。
贺君屹整个人软绵绵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凌疏衡身上,沉得很。凌疏衡的手臂不得不紧紧圈住他的腰才能稳住他,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热和肌肉的轮廓。这个过于亲密的支撑姿势让凌疏衡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他还是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艰难地将人拖回了属于贺君屹的那间房。
短短一段路,把平时偶尔也会负重训练的凌疏衡累的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将人弄到床边,贺君屹就像一滩软泥似的,直接四仰八叉地脸朝下倒在了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没了动静。
凌疏衡看着他那副毫无形象的睡姿,觉得自己今晚的已经仁至义尽。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让这个醉鬼自生自灭。
然而,他的脚却在原地停顿了片刻。
视线落在贺君屹那因为趴卧而显得有些憋气的姿势上,眉头不自觉地又拧了起来。他最终还是上前,伸出手,有些费力地将床上的人翻了个面,让他能顺畅呼吸。
做完这个,他的目光又扫到了贺君屹脚上还穿着的那双沾了灰的鞋。沉默再次降临。几秒后,他俯下身,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但依旧逐一帮他把鞋子脱了下来,扔到一边。
最后,他拉过旁边的被子,胡乱但还算严实地给贺君屹掖好,确保他不会着凉。
做完这一切,凌疏衡才真正停了下来,看着床上那个因为翻动而微微皱眉、但呼吸逐渐平稳、陷入深睡的醉鬼。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贺君屹均匀的呼吸声。
凌疏衡说不清楚心里那份陌生的、细微的悸动究竟从何而来。是源于对方毫不设防的脆弱?是那滚烫眼泪和依赖亲吻带来的触感残留?还是仅仅因为今晚这一连串超出他日常轨道的麻烦事?
他不打算深究。
情感是多余的,软弱的,无法估量且充满风险的变量。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意愿将宝贵的时间和情绪浪费在这种毫无产出的事情上。他的世界由理智、规划和绝对掌控构成,容不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心软和躁动。
他将那点异常的情绪归咎于今晚的突发状况和被打扰的不悦,准备将其彻底压下、遗忘。
他的目光最后掠过贺君屹的睡颜。酒精染红的脸颊尚未完全褪色,长睫垂下掩盖了平日里总是过分灼热的眼神,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难得的乖巧和安宁。
凌疏衡看着看着,极淡极快地笑了一下,近乎无声。
啧,睡得倒挺沉。
抛开那烦人的狗皮膏药属性不说,这副皮相,确实是挺养眼的。
仅此而已。
他收回目光,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将那满室的酒气和沉睡的人彻底隔绝在外。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停顿、那额外的照顾、那一丝难以捕捉的悸动和笑意,都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