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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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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关的阴影浓重,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林疏遥喘不过气。手里那碗白粥的温度正一点点流失,变得和他指尖一样冰凉。塑料碗壁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汽,湿漉漉地沾湿了他的手心。
室内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沉稳,规律,像是踩在某种既定的轨道上,不容偏离。那是江烬野在里面活动的声音,每一个轻微的响动都清晰地传入林疏遥耳中,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他僵硬地站着,像一个被遗忘在门口的行李箱。记忆的碎片还在脑海里疯狂冲撞,那个阳光下挥洒汗水的少年身影与眼前这个冰冷、掌控一切的男人不断重叠、又撕裂。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
最终,他动了动几乎麻木的腿。他弯下腰,动作迟缓地打开鞋柜。里面空荡荡,只有几双男士拖鞋,崭新,昂贵,款式统一,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感。他沉默地取出一双,换上。过大的拖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啪嗒声,更衬得他的形单影只。
他走进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最璀璨的夜景,星河倒泻,车流如织,繁华得如同幻梦。但这偌大的空间内部却冷清得可怕。极简主义的装修,黑白灰的色调,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找不到任何一件多余的、带有个人情感的摆设。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良、却没有温度的样板间,或者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
空气里那股冷冽的木质香更浓了,无处不在,试图覆盖掉他带来的所有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江烬野并不在客厅。林疏遥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水声,似乎是在浴室。
他无所适从。手里的粥变得无比烫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台面是冰冷的岩板,光可鉴人,映出他苍白失措的脸。他将粥碗轻轻放在上面,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留下了一个寒酸的印记。
他不敢坐下,只是靠着中岛台边缘,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虚无的热闹。胃还在隐隐作痛,但饥饿感已经被巨大的茫然和酸涩所取代。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停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林疏遥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江烬野从走廊里走出来。他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家居服,柔软的布料贴合着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却依然不容靠近的压迫感。他的头发微湿,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
他的目光扫过中岛台上的粥碗,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看向像罚站一样立在旁边的林疏遥。
“需要我喂你?”他开口,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微哑,语气却依旧是冷的,听不出是真疑问还是单纯的讽刺。
林疏遥指尖一颤。“……不是。”他低声回答,伸手去拿那碗粥。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差点打翻碗盖。
他端着碗,走到餐厅区域,在长长的、足以容纳十数人就餐的餐桌最末端坐下。椅子宽大沉重,他缩在里面,显得更加清瘦单薄。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已经微凉的白粥。粥煮得还算软糯,但寡淡无味,划过食道,带着一种勉强果腹的敷衍。他吃得极其缓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江烬野没有离开。他就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边倒了一杯水,然后倚在那里,姿态看似放松,目光却如同实质,落在林疏遥身上,审视着,评估着。那目光并不专注,却带着巨大的压力,让林疏遥的后背像是被钉上了无数根细小的针。
餐厅里只剩下林疏遥细微的吞咽声和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清脆声响。沉默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快要淹没一切。
“她怎么样了?”
突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林疏遥拿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
“……还好。”他回答,声音干巴巴的。
“医药费够了?”江烬野喝了一口水,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林疏遥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了一下。他低下头,盯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粥:“……够了。谢谢。”
“谢?”江烬野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愉悦,“你付了代价的,不是吗?”
林疏遥的脸色霎时白得透明,捏着勺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是啊,代价。他在这里,就是代价本身。
他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胃里像是被那些冰冷的粥塞满了,沉甸甸地坠着。他放下勺子,碗里还剩了一点。
“吃完。”江烬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林疏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勺子,机械地将剩下的粥舀进嘴里,麻木地吞咽下去。最后一口咽下,他只觉得一阵反胃。
江烬野似乎终于满意了。他放下水杯,杯底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朝林疏遥走过来。
脚步声一声声敲在地板上,也敲在林疏遥的心上。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再次绷紧,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江烬野停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他。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林疏遥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那手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他,拿走了他面前那只空了的粥碗。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林疏遥的手背。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却让林疏遥猛地一颤,像是被低温的火焰烫了一下。
江烬野的手指很凉,带着刚握过冰水杯的寒意。
而他自己的手,因为一直捧着温热的粥碗,残留着一点点可怜的余温。
这短暂的温度交换,在这冰冷的、充满压迫感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和……令人心慌。
江烬野似乎也顿了一下。他垂眸,看了一眼林疏遥微微发抖的手,又抬眼看向他惊惶失措、强作镇定的脸。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审视,又像是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什么。
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像是幻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那只空碗,转身走到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塑料碗落在空桶里,发出空洞的一声响。
仿佛在宣告,他林疏遥和这碗粥一样,廉价,无用,随时可以被丢弃。
“去洗澡。”江烬野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你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林疏遥僵硬地站起身。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他需要洗掉医院的味道,洗掉外面的尘埃,洗掉……那个过去的自己,以便更好地扮演好这个房间里,“属于”某人的“东西”。
他依言走向客用浴室。脚步虚浮。
在他身后,江烬野依然站在垃圾桶边,没有动。他微微抬起刚才碰到林疏遥手背的那只手,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一点早已消失的、微弱的余温。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永恒地冷漠闪耀着。
窗内,巨大的玻璃牢笼里,只剩下无声的窒息,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却灼人的、关于温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