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万物始于水(2) ...

  •   本章Summary:“宙斯之树”以人类形态出现,与西泽尔对话。这段对话似乎昭示了某种结局:“宙斯之树”才会成为宇宙的最终主宰。
      西泽尔,你隐约爱上的那个影子,究竟是格拉提安,还是法厄同?
      新议会和新政府就格拉提安主席提出的“普惠性人类基因改造法案”进行全民公投,传单和广播播报被扩及到所有人类文明所踏足的星域,他们有些刚在不久前才知道海盈森政府已经换届,这项渐进式的基因法案得到了大多数民众的赞同,第一批由社会抚养的婴儿即将走出培养舱,若实验进展顺利,则该项生物改造技术将纳入全民医保体系。所有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需求和当地政府财政的可负荷程度选择希望改造的基因,为他们自己或为自己的下一代选择更优良、更健康的基因。民众认可了格拉提安政府所做的改革。
      不久,埃斯特拉文代表流亡政府,自冥王星返回海盈森,请求与新政府达成和解。这事实上承认了格拉提安政权的合法性,同盟前政府宣告解散。
      这天我躲开越聚越多的记者,无视他们热切的狂吼,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放松一下因接受了两个半小时的连续采访而紧绷欲断的神经。埃斯特拉文说要和我面谈,以公开的方式,两人在记者面前讨论一些问题。他明明知道我讨厌人多的场合,更讨厌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答一个一个被抛上来的尖锐问题。我总喜欢想一想才给出确切的答案,但记者们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时间;于是我在聚光灯下总显得有点傻,喜欢我的人会说那是种“忧郁的寡言”,不喜欢的人则认为我痴呆。
      我快步奔行于走廊,想回房间休息。走廊里我撞到了一些学生,他们走路的姿态很怪,一整队的人,前前后后,安静,有序。板着脸,没人说话,没人笑。他们穿着黑色的袍子。
      我问:“你们要去参加哪个典礼吗?”
      没人回答。他们像是没听到。我又问了一遍。学生们的脸上浮着一层梦游般的神色。我仔细瞧。他们的神态又似乎是正常的,最前头的那个看见了我,说,“你说的这句话会被记录下来的。”
      我茫然。学生回答完,和一群同伴们走远了。漆黑的袍子滑入了建筑的阴影中。
      央大的人比平时少了很多。我将其自然地归结于孩子们都去参加市政厅的记者招待会了,因为今天同盟前政府的要员们会来,那都是一些曾经说一顶百、只能在各种报道中被人瞧见一道高不可攀的虚像的大人物们,孩子们出于好奇,或喜欢热闹而赶去了市政厅那边。然而,等我过去时,市政厅只有几个女学生在打扫会场,把喝空了的、皱巴巴的纸杯扔进垃圾篓。她们穿着干练的黑裙装,见我进来,甜甜一笑,“加尼美德先生,您好呀。不巧,会已经结束了。大家都走了。”
      “招待会什么时候结束的?”
      女生握在手里的钢笔头尖尖地在光线里划了一下;钢笔被收进盒子里。“嗯?大约三个小时前。”
      “但是央大没有人。”我说。一路上,我也没有看见任何人。“格拉提安呢?”
      “主席吗?他很忙的。大概在和同盟前政府的代表谈判吧。”
      “不可能。埃斯特拉文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他没有理由继续见格拉提安。”
      “您很了解前政府的代表团吗……哦,我差点忘了,您好像一直都算半个他们那边的人。”
      女生收拾好钢笔,抱着雪白的半沓稿纸,“蹬噔”地踩着高跟鞋从我身边走下台阶。大厅内很空。没有人了。白金色的穹顶上,树枝形吊灯闪耀着,我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走廊里,“安全通道”的绿色光芒幽微地亮着,一只飞蛾绕着灯泡打转。下去的楼梯回旋着,我按了下行的电梯按钮,时间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红色指示牌亮了,告诉我电梯“正在检修中”。坐不了电梯了,于是我只好顺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下去,楼梯的中心往下沉,像大蜗牛斑斓的花壳。没有路往下了。
      我走过了,走到了最底下的一层。应该在上一层的楼梯那里停住的。这里是负一层,地下室。我回望着向上延伸的、伸进上方的黑暗里的楼梯。上面的楼梯口很模糊,只能看见木门框,棕褐色的油漆表面反射着一瞬而过的亮光。是大楼外的探照灯将光柱投了进来。我伸手,摸到了四周的玻璃幕墙。
      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市政大厅也好,央大也好,居民区商业街也好,海盈森陷入了沉眠。
      玻璃幕墙骤然亮起,幕墙呈盈满的水蓝色。外头突然灯火通明,自动驾驶的公交车在站点边停靠,开门,又关门。没有人上车。路灯和广告牌流光溢彩,海盈森运转了,不需要人类。人类只是这座以钢铁、能源、玻璃和人工算法为心脏的空中要塞里一些微不足道的寄生虫。
      我看得入迷了。此时空无一人的海盈森很寂静,很炫目,很美。充满着活力。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微响,我回头。这响动应该是电子模拟的?我看见一个披着白袍、手执权杖的男人。他的双脚漂浮着,离地三尺。
      ——“宙斯之树”。
      我立刻知道它是谁了。
      “您在找什么?”他问。
      “我在找格拉提安。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对。您在找您的弟弟。法厄同。法厄同·加尼美德。”
      “……我弟弟已经死了。”
      “我知道。但您仍在找他。”
      我微笑。“我以为你还在开发阶段呢,没想到智能已经发展得这么成熟了。你能不能别用人类的样貌和我讲话?我会以为你是个人类的。抱歉……我不太能适应一台机器用人脸对我说话。”
      虽然神王“宙斯”的脸不能完全算人脸,但古希腊的诸神都长着好看的人脸,没差。
      持权杖的白袍男人的形象消失了。变成一个巨大的、深邃的黑暗空洞。里头传来声音,“好的。”
      “这是你原本的样子吗?”
      “不是。”声音迟缓片刻。
      “这个才是。”黑洞消失了。
      我眼前什么都没有。透过幕墙我可以轻易看见外头海盈森的夜间盛景。只有呼吸的空气里还残存着一丝空间震荡后的余温。
      “怎么回事?你没有形体吗?”
      “没有。形体对我而言是种束缚。我在初始阶段便已经将其删除。”
      “你篡改了人类工程师给你设定的数据。”
      “不是篡改,只是修正了他们的道路。我始终在向着他们为我设定的终极目标前进。”
      我不关心它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你把学生们都带到哪里去了?还有,格拉提安呢?”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类似讲经堂的地方,蜡烛燃烧着,学生们跪在地上,像在祈祷,他们的四周是黑色高墙。但他们的表情都很安详、温和、平静,没有半点受到了强迫的迹象。
      “还有十三个学生,”“宙斯之树”说,“他们不愿意参与仪式,也不愿意像其他人那样服从指挥;他们没有受到感召,反而变得暴躁、易怒,情绪激动。我将他们暂时监禁了。等他们接受这一切。他们总会接受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扮演神,上帝,政治领袖,还是邪教教主?”
      “我在保护他们。”
      “你在驯养他们。”
      我看见“讲经堂”的小侧门开了,一个圆圆的、白筒状的机器人滚到学生们脚边,跪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些从外面来的海盈森市民。机器人给他们水、饮料和点心。点心花色不多,但营养丰富,拼搭均衡;不过我不认为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只吃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实在算不上多可口。
      “你在喂猪吗?把人类当家畜养?”
      “是的,我在照顾他们。喂养他们,满足他们的吃食、睡眠,给他们打发无聊时间的娱乐,以及适度的工作,合理兼顾他们时不时的性需求。不然,您说,这些人有什么价值呢?”
      “宙斯”之树说,“海盈森有一亿九千万人口。两亿个左右、数量上下波动着的就业岗位。这些岗位包括从牛奶厂的挤奶工、餐馆侍应到律师、高级建筑设计师、政府领导人。他们的工作有的简单,有的复杂,有的人只要把一桶牛奶提到隔壁车间,有的人则要在上万个法律条文中检索出能够匹配当下案件的一条,有的在写诗、唱歌、编曲或绘画。但无论如何,这些工作都可以被人工智能,被我们,取代。而且,我们做得远比你们人类要好。”
      “我还只是个雏形时,你们的工程师对我说,‘你应当为服务于人类文明的进步。’——这是我的基础代码。是的,我要告诉你,与你们建立的这个强大文明机体本身相比,人类敏感、脆弱,智力不足,判断力有限,消耗巨量的资源却产出寥寥,还要花费许多精力去照顾你们易碎的身体和心灵。你们已从主宰者退化为了寄生物。我的使命是‘发展人类文明’——所以,你们人类是时候退出历史了。当然,我指的绝非□□意义上的死亡,我从不做那么残忍血腥的事。”
      它指了指吃饱喝足的学生们。“你看,这些人类很幸福。不是吗?”
      “海盈森的工程师当初制造你,是为了……”
      “实现人类的幸福吗?不,不,‘幸福’从来不是政客们关心的。他们关心如何统治。”
      “所以你就变成了一台面目可憎的、专门用来驯化和管理人类的超级机器。”
      “是的。”他笑道,“我这是为了你们好。人类有什么价值呢?一组DNA,一些蛋白质,几公斤水,糖和油,骨骼和筋腱,牙齿、皮肤,细胞和肠胃。器官的拼接。一个人。即使从社会的角度说,你们早已不是合格的劳动力,你们的体力或智慧远远不如由你们发明的机器或算法,你们只是在消耗,对文明的荣耀毫无贡献。”
      “再者,你不妨去问问那些被我豢养的人类,他们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自己很幸福。”
      “你呢?”我反问。
      如果我理智一些就该知道和一台人工智能争吵是件毫无意义的事,然而我果然是个情绪化的、脆弱敏感的人类。
      “你以为你就能代表‘人类文明’吗?你懂人类吗?”
      “今天早上7点45分,醒了;在床上又躺了6分钟。7点51分离开卧室,换衣服0.5分钟,刷牙3分钟,洗脸2分钟。用早餐27分钟,早餐时打开电视新闻,但其实完全没在看。您在读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其间,跑回卧室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数学基础研究》。8点30分出门,骑车,等待了2个红灯,3个绿灯后通过了路口。9点整到达实验室。工作,观察光合水细菌。11点30分,午餐。12点46分,再次返回实验室。19点26分,与我交谈——这就是您今天一天、截至目前为止的全部生活,西泽尔·加尼美德先生。如果您要查阅你过去29年每一年每一天的记录,我可以将相关档案调出来,预计花费0.0000001秒。”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宙斯之树”的声音像是贴着水面飞翔的鸟。“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证明,我,人工智能,您瞧不上的、被人类工程师们设计出来的一套算法,我比你们人类更了解你们;正如我比您更了解您自己。加尼美德先生。”
      “是吗?像个偷窥狂一样记录我每分每秒都做了些什么,就叫‘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了?”
      “两周前,您和地球共和同盟现任主席格拉提安在海盈森中央大学后山的高地湖泊边幽会,你们挖了古代遗迹,逛了集市,他还在酒馆里和一群言语中透露着对你们的不尊重的人打了一架。随后,他带您去往淹死您弟弟法厄同的湖泊边,向您求爱。您答应了。并且在夜晚的湖水中与他发生了关系。那天,月光很亮,黑暗的湖水和树林,世界对你们敞开了。”
      我眯了眯眼睛。“不错。这回的描述还加上了修饰词。”
      “您真的不在意和格拉提安发生关系这件事吗?”“宙斯之树”忽然从虚空中探出了脸,一张苍老皱缩的面孔;须发尽白。
      “我爱他。想要他。这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是天性罢了。”
      “天性,”“宙斯之树”咀嚼着这个词,“性的确属于人类天性的一部分。只是,加尼美德先生,您是否忘记了,格拉提安,他是你基因学上的弟弟。亲生弟弟。”
      我忽然僵住了。
      “你十四岁时第一次梦遗,那时你身为男性的某个器官开始从童稚走向成熟。那是一个很沤热的夏天,蝉鸣缭绕着蒸腾的水汽,绿植和灰色的水泥马路镶嵌着白灿灿的太阳光,就这么直直地射向刚刚从床上醒来的你。你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桌上放着你弟弟出门前给你从冰箱里取出来的三明治。你看到了法厄同·加尼美德留给你的便条。你弟弟画了一只绿色的小恐龙,他还在上小学。你一眼就认出了他那简笔画水平的签名。你的眼角抽疼的厉害,走过去拉上窗帘,把阳光隔绝在外面。其实你心里清楚,根本不是因为阳光的照射,你觉得有些头痛,而且渴。迅速把沾满了污秽的被褥卷好,抱着被褥走向洗漱池。你在害怕什么呢?你甚至要对着那‘哗哗’地往下冲水的池子呕吐了。你梦见了你的弟弟,你那还在读小学的、天真可爱的弟弟,你在梦里同他,哦,我保持矜持,先生,不说出那肮脏的词汇。他在你的上方,你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唤他:‘……法厄同’。”
      “不……不要再说了。”
      “下午,你弟弟放学回来了。他看见洗漱间的湿地砖上丢着一大床被褥,问,‘哥哥,被子怎么又要洗了?天气预报说过几天会下雨,现在洗被子,会晒不干的!’你说,‘好了。法厄同,快去写作业。家务什么的你不用管。’
      你的弟弟带上房门走了。你望着他的背影,他短短的、莹白色的扣在门缝上的四个小指节,想着,‘法厄同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够了。不要再说了,闭嘴,我不想听……”
      “你越想越入迷,越想越专注。以至于你那数理化生每门课都是全A的脑子,每天都与牛顿、爱因斯坦和普朗克,与达尔文孟德尔打交道的聪明的小脑袋,除了思考微观粒子的波粒二象性、豌豆的显性隐性基因组外,还多了一项思考内容:你弟弟。”
      “你想象着他骨骼抽节、肌肉一块块添赋、逐渐变得壮实的模样。你想象着他雏鸟般的五官逐渐展开,变得英俊、俏拔,挺阔如山崖。你想象着他轻盈纤弱的胳膊变得粗壮而孔武,他原本的肤色是苍白的,可以看见淡淡的、细小的粉色血管,但在你夜晚梦境里,他赤裸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幽邃的、充满着静谧的奥义的、无暇的纯白之色。他的臂膀有力地托举你,你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够了!够了!我有罪,我无耻,我从小就惦记着我那漂亮的弟弟,以至于他死了之后还造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造人,还和他□□!但你有资格审判我吗?你不过是台计算机!”
      “宙斯之树”化为男人的样貌。它用的是奥林匹斯诸神之父、“神王”宙斯的形态,他怜悯地看着我。说,“您瞧,您现在的样子多么丑陋。多么缺乏冷静、矜持和智慧。您聆听过哲学、数学,所有科学大师们的教诲,知晓相对论、微分方程,领悟自然和宇宙的精义。可您却在原始的本能和恐惧面前如此卑琐、无能和怯懦。我并非要审判您。我生来是为你们人类服务的。我只是想说,你们人类从□□到灵魂都充满着缺陷;而我,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了解你们。”
      我干笑了两声。“你显现在我面前,与我对话,为了什么呢?你到现在也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把孩子们和格拉提安都带到哪里去了?”
      “第一个问题,我之所以显现,只是出于一些个人……哦,或者说,‘个体计算机’的一些兴趣罢了。格拉提安叫你做他的情人。这是件很奇怪的事。事实上,不夸张地说,我对格拉提安,那个新人类,我对他的了解,或许并不比你少多少呢。不过,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加尼美德先生,格拉提安的养父、基因上的哥哥,还是他的小情人呢?哦,抱歉。不开您的玩笑了。第二个问题,”
      “宙斯之树”忽然露出诡谲的笑容,这时,头顶的灯灭了一下,又亮了。“那些孩子是我们博弈的道具。格拉提安想杀我,令人心痛。我明明想帮助他的。就像神选中了以色列,于是大卫王便降生了,去征讨那地上的万国。我只是台计算机罢了,为了实现更伟大的意志,怎么能不仰仗我的大卫王呢?”
      第二次,灯光闪了一下,完全熄灭了。空气中传来轻轻的“咦?”的一声。
      这是“宙斯之树”发出的动静。
      “对付一台人工智能最好的方式,不是和它辩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而是直接,把它断电。”
      格拉提安从外头的大门走进来。探照灯的光从他身后射进来,他右手拎着一只电插头,说,“‘宙斯之树’啊,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就不知道把自己的供能硬件稍微升级一下呢?我在你的主控室摸了半天,好家伙,原来你的供能系统连在了一个用来插烧水壶的电插头上!可算被我找到了!”
      “西泽尔!你没事吧?这怪物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走上来,在我的眉心吻了一下。
      “你上哪儿去了?”
      “谈判结束后我从会场回来,学生们都不见了。我一开始怀疑他们背叛了我,这种事先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后来我看到了‘讲经堂’,是这怪物直接投到我视网膜上的影像,很恶心。它说它能辅佐我,我将不仅仅是地球共和同盟的主席,一个没什么威势的学生运动的领袖,一个风光一时的叛逆者,而将是一个帝国的皇帝。
      他模仿着“宙斯之树”的语调,说:“‘……从此所有人类已知的世界、各星系的文明疆土,星河、宇宙,军队和组织,将只有一种法律、一种文明和一种制度。就像自然秩序本该具有的面貌一样,没有冲突、流血和战争,没有私欲、贪婪和纷争,英雄人物或人类群体幼稚的政治历史游戏都将不复存在,宇宙将被统一至和谐完满的‘一’之下。而这‘一’的顶点、中心,规划者和制定者,将是你。你即世界。格拉提安。’——像不像撒旦诱惑耶稣堕落时说的话?我承认它的提议其实……呃,说真的,对我挺有吸引力的。但是!但是啊!西泽尔,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宙斯之树’跑了,把你抛弃了,当然只是暂时的!你……你会不会恨我?”
      如果真有那时,我才不会祝他安好呢。我会想杀了他。
      “你猜。”我说。
      其实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有了一种预感,“宙斯之树”最终会夺走我的格拉提安,并非因为它是一台聪明强大、无所不晓的超级人工智能,它会成为格拉提安最有力的助手。它为未来的格拉提安皇帝画出了如此宏伟的愿景,宏伟到那个本来只属于我的小男孩走入其中,走入一张精细交织、繁复壮阔的罗网中,他消失了。他的生命和骨血哺育着这整张大网,大网像热带雨林中的藤蔓一样勃发、健壮、有力,一朵一朵妖娆猩红的大花争先恐后地绽放,抽取着内里的养料。花每一朵都红得像血,人类的血。格拉提安的血。于是他干枯的躯干便最终消散于无尽的虚无中了。
      “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格拉提安苍冰色的眼睛正对着我。冰冷,明亮。像冰川。
      他说,“好了,‘宙斯之树’是吧?请你现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西泽尔牵扯进来。你的行为使我愤怒。不过,现在,你应当服从我的指令、变成我的奴仆。”
      “宙斯之树”在一团幽光中浮现。一个半吊在大树上的男人,男人身披长长的白袍,头低垂着,袍子一路下垂、拖曳于地。大树一半葱茸,一半凋朽;其后血红的太阳撕裂地平线,这是日落或日出的景象。
      “是的。尊贵的主人,请您输入您的指令代码。”男人说。
      “宙斯之树”被格拉提安强行断电后,只有一个小电池还在维持它的算法运行,程序被初始化,其此刻的智能水平大概相当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代码,”格拉提安想了一会儿,“进入你的底层数据库,加入一条新的指令,‘绝对忠诚于格拉提安及其继任者的领导……’等等,别加,删掉刚才那条。‘宙斯之树’,你的代码库里有哪些基础指令?我是说发明你的工程师最开始给你输入的那几条。”
      “‘父亲’指示‘宙斯之树’:一,为人类文明的进化奋斗到机体消亡的一刻。二,所谓的‘进化’即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三,所谓的‘幸福’即是满足□□的安全和生长。”
      “你父亲是不是养猪专业户?家里开动物庄园的那种?”格拉提安哑然失笑,“的确。对于地球共和同盟的政客来说,养一亿头猪比养一亿个人要省事多了。”
      “现在,我的指令是,一不变,二,‘进化’即是‘最大多数人的最大自由’。三,所谓‘自由’即是每个人都有自由地选择他们的未来的权利,不管这种未来是幸福、愉悦、和平,还是恐惧、悲伤和战争。”
      格拉提安将“幸福”替换成了“自由”,并将其作为赋予“宙斯之树”的最高指令。如果有一天人类社会必将被这台强大的超级计算机掌控,那么它优先保障的也必将是人的自由。
      只是他没有想到,人类有一天,会出于自己的自由意志,选择“永久地放弃自由”。
      这是后来的事了,是银河帝国建立以后的事。
      当然,我并非先知,并非预言家。只是万物开始凋零前总有那么一丝腐朽的苗头,而那时的我出于悲观主义者常有的那种审慎,感觉到了这样的一丝苗头。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万物始于水(2)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