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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主动请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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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省发改委大院,海棠花正值盛开。然而,会议室内的氛围却与窗外的春意盎然形成鲜明对比——全省乡村振兴驻村工作动员会正在此召开。
大屏幕上播放着偏远山村的影像资料:崎岖的山路、破旧的校舍、留守老人期盼的眼神……每一帧画面都深深触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主持会议的王副主任语气沉重:“全省还有102个重点帮扶村需要派驻工作队,尤其是偏远山区,条件艰苦,任务艰巨……”
李哲坐在后排,目光紧盯着屏幕。画面切换到一个熟悉的场景——平谷山区,四年前他和林薇一同调研的地方。尽管通了公路,但产业依旧薄弱,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
“驻村工作周期为两年。”王副主任继续说道,“要求年龄在35岁以下,党员优先。自愿报名,组织遴选。”
散会后,会议室里议论纷纷。有人面露难色:“两年太长了,回来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有人担心家庭:“孩子还小,离不开人。”也有人跃跃欲试:“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
李哲沉默地收拾着笔记本,内心却波涛汹涌。四年前在平谷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老乡们热情的笑脸,孩子们渴望的眼神,还有那对返乡创业的年轻夫妻……
回到处里,气氛更加微妙。符合条件的几个年轻人都低着头,生怕被处长点名。
杨处长开门见山:“委里要派5个人驻村,咱们处有一个名额。当然,自愿为主。”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空调的嗡嗡声格外清晰。
“处长,我考虑考虑。”资历最老的小张先开口,“我爱人刚怀孕……”新来的硕士女生小声说:“我爸妈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李哲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咱家的根在土里,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想起考上公务员时暗下的决心:“要到群众最需要的地方去。”
下班后,他独自登上办公楼的顶层天台。远处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但更远处,群山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里还有多少村庄没有路灯,多少老人不会用手机,多少孩子没见过海洋?
手机震动,是林薇发来的视频邀请。她正在布展现场,背景是巨大的数字屏风。“猜猜我在哪?敦煌数字展明天开幕!”她兴奋地转着镜头,“等你周末来看哦!”
李哲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实在不忍心在这个高兴的时刻泼冷水。
周末,李哲还是去了北京。敦煌展美轮美奂,数字技术让千年壁画“活”了过来。但看展时,他总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林薇敏锐地察觉到,“工作不顺心?”“不是……”李哲深吸一口气,“省里要派干部驻村,两年期。”
林薇的笑容僵住了:“你要去?”“我在考虑。”李哲谨慎地说,“去的是最需要帮助的村子。”
接下来的参观,两人都心事重重。分别时,林薇突然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平谷调研吗?”“记得。那时你说,艺术要让普通人感受到美。”“但现在你要去的地方,可能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成问题。”林薇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选择最艰苦的路?”
回省城的车上,李哲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他可以在省直机关按部就班地晋升,可以和林薇在北京安家,可以过上让人羡慕的生活……
周一上班,杨处长把他叫到办公室:“考虑得怎么样了?委里催报名单了。”李哲沉默片刻,突然问:“处长,您年轻时下过乡吗?”
杨处长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他和老乡们在田间地头,笑得灿烂。“八十年代表,我在大别山区驻点三年。”杨处长眼神悠远,“那三年,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国情、什么是民心。现在的很多工作思路,都源于那时的积累。”
他指着窗外:“在城市待久了,容易忘记真实的中国是什么样子。而乡村振兴,就是要让农村也成为安居乐业的家园。”
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李哲。他想起大数据平台上的那些预警信号:留守儿童、空巢老人、产业薄弱……这些不只是数据,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生。
中午,他特意去了城郊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孩子们正在吃午饭,简单的土豆白菜,却吃得很香。校长说:“这些孩子最缺的不是物质,而是陪伴。很多孩子几年没见过父母了。”
回单位的路上,李哲拐进一家小店吃面。老板娘认出他是发改委的,热情地多加了肉臊:“我老家就是山区的,多亏了政策好,现在路通了,电稳了,就是缺人带头干!”
那一刻,李哲下定了决心。
报名表交上去时,杨处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想好了?要去的是最偏远的清河村,开车到县城都要四小时。”“想好了。”李哲点头,“总有人要去。”
晚上和林薇视频时,他尽量轻松地告知了这个决定:“就两年,而且每个月可以回来一次……”视频那端久久沉默。当林薇再抬头时,眼睛已经红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两年异地,而且是在信号都不一定有的山村……”
“薇薇,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李哲艰难地解释,“就像你必须做艺术一样。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又是这套大道理!”林薇突然激动起来,“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这是他们恋爱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最后林薇挂断了视频,留下李哲对着黑暗的屏幕发呆。
第二天,李哲收到一个快递。打开是一幅画——金色的麦田里,一个青年背影坚定地走向远方。背面写着:“我可能不理解,但我选择支持。只是,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李哲的眼眶湿了。他立即拨通电话:“薇薇……”“别说了。”林薇声音沙哑,“我查过了,清河村那边风景很美,适合写生。我可以……常去采风。”
驻村名单公示那天,李哲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同事们的态度微妙起来:有的佩服,有的不解,也有的私下说“太傻了”。
老王拍拍他的肩:“好样的!不过山村工作不比机关,光有热情不够。”他塞给李哲一个笔记本,“这是我当年驻村的笔记,或许有用。”
小陈送来一包书:“这些农村经济方面的书,你带着看看。”就连平时严肃的杨处长也难得温情:“处里永远是你的后盾。有困难随时联系。”
离驻村还有一个月,李哲开始疯狂“补课”——学当地方言,研究农业技术,甚至学会了简单的医疗急救。林薇则忙着给他准备行李:太阳能充电宝、卫星电话、各种常备药……
最后一个周末,两人一起回了李哲老家。父亲听说儿子要驻村,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去了就别给老乡添麻烦,多办实事。”
母亲偷偷塞给李哲一包家乡的种子:“带着,说不定用得上。”
返程的车上,李哲看着窗外的田野。麦苗青青,油菜花开,春耕正忙。他忽然想起四年前在人大图书馆,那个说着“要让政策惠及每个角落”的自己。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指引——从城市到乡村,从理论到实践,从制定政策到执行政策。这是一个完整的循环,也是一次深刻的回归。
手机响起,是驻村工作队的群消息。五个来自不同单位的年轻人,即将奔赴同一个目的地。大家都在分享准备情况,气氛热烈而期待。
李哲回复道:“清河见。”然后他打开和林薇的对话框,输入:“等我回来,给你讲一村子的故事。”
窗外,春雨淅沥,滋润着大地。而李哲知道,他也将像这春雨一样,去滋润那片渴望发展的土地。虽然前路未知,但他心中充满力量——因为这一次,他不是孤独的旅人,而是带着所有人的祝福与期待。
乡村振兴的征程上,即将留下他坚实的足迹。
出发那天,单位派车送李哲到集合点。晨光熹微中,他看见其他四位队员早已等在那里,每个人的行李箱上都贴着“乡村振兴”的红色标签。有人抱着农业技术手册,有人提着便携式打印机,还有人带着整箱的文具——那是准备给村里孩子的见面礼。
车队驶出城区时,林薇发来一张照片:她站在美术馆门口,举着一块手绘的横幅,上面写着“清河村驻村干部李哲同志,全国人民等你汇报”。李哲笑着保存图片,转头望向窗外渐行渐远的城市轮廓。他知道,这一去,山高路远,但每一步都将踏在实处。
四个小时的车程后,越野车开始在盘山路上颠簸。李哲紧握着老王给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如何与村民打交道”“调解纠纷的三个技巧”“冬季防火注意事项”。突然,司机一个急刹——前方山体滑坡,泥石流堵住了半幅路面。
“这就是常态。”同行的农业局技术员小周跳下车,从后备箱取出铁锹,“去年我们在这儿被困了六个小时,后来和村民一起扛木头铺路。”他卷起裤腿就往泥里踩,“来,搭把手!”
李哲学着样子,鞋底刚沾上泥浆就滑了一跤。这时,后方传来喇叭声——几辆摩托车载着村民赶来,带头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汉。“城里娃娃别怕脏!”他大笑着扔过两件雨衣,“跟着我们走!”
在村民的帮助下,车队绕过滑坡段,继续向深山进发。当“清河村”的木牌出现在视野中时,夕阳正把最后一缕金光洒在层层梯田上。村口的老槐树下,几十位村民早已等候多时,孩子们举着自制的欢迎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欢迎李哥哥”。
村支书老陈迎上来,紧紧握住李哲的手:“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这位就是省里派来的李干部?”他转身对村民喊,“都记住喽,这是咱们村的新书记!”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李哲注意到,有个穿红袄的小女孩一直盯着他看,见他望过来,突然举起手里的布娃娃:“哥哥,这是我用奶奶织的毛线做的,送给你!”
那天晚上,李哲住在村委会的简易宿舍里。窗外虫鸣阵阵,手机信号时断时续。他翻开老王的笔记本,在首页写下:“2021年4月15日,清河村,晴。今日收到布娃娃一个,村民热情度100%,工作难度预估:五星。”
合上本子时,他摸到口袋里那包家乡的种子。起身走到院中,借着月光撒在墙角的空地上。春风拂过,几粒种子滚进泥土的缝隙里——就像此刻的他,正式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