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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魂魄离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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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刮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嘶鸣。
容丞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已沉入深眠。他保持着那个略显僵硬的姿势,任由明世因如同八爪鱼般死死缠抱着自己,一只手臂甚至被压得有些发麻,也未曾移动分毫。
然而,就在这片似乎只有沉睡气息的黑暗里,本该因高热和药物昏睡不醒的明世因,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与白日截然不同的眼睛。
瞳孔的颜色极浅,在黑暗中几乎泛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淡琥珀色光泽,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冰雾。
里面没有丝毫病弱的迷茫、依赖或伪装出的嬉笑,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幽暗。
偏执,且清醒。
他根本没有睡着。
高热带来的眩晕和药物的效力,似乎都被这双眼睛的主人强行压制了下去。
或者说,此刻掌控这具身体的,根本就不是白天的那个明世因。
他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容丞近在咫尺的脖颈上。
月光透过窗纸,朦胧地勾勒出对方流畅的下颌线和喉结的轮廓。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慢地、一寸寸地巡弋过那片肌肤,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和占有。
抱着容丞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指尖甚至无意识地抠紧了容丞背后的衣料,仿佛要将这个人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无法分离。
他的。
这是他的。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这具身体的脑海深处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主权。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温暖,安全,还有……眼前这个人。
容丞的存在,像是一块冰冷却稳定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这颗在疯狂边缘不断滚荡的灵魂。
只有紧紧抓住这个人,感受其真实的体温和存在,那种即将碎裂、即将坠入无边黑暗的恐慌感才能被暂时压制。
他轻轻动了动鼻尖,嗅着容丞身上那股清冽的、独特的冷香,淡琥珀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迷醉般的痴迷,随即又被更深的偏执覆盖。
怎么能放手呢?
怎么可能放手?
他微微眯起眼,极浅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像极了锁定猎物的冷血动物。
他又重新将脸埋回容丞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个人的气息彻底烙印进灵魂深处。
动作间带着一种与明世因白日性格截然不同的、阴郁而执拗的黏腻。
他维持着这个绝对占有般的拥抱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双极浅的眼眸在黑暗中偶尔眨动,闪烁着冰冷而算计的光芒。
就这样,很好。
谁也别想抢走。
而他并不知道,被他紧紧抱住、以为早已沉睡的容丞,其看似平稳的呼吸节奏,有那么极其细微的一刹那,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容丞并未真正入睡。
从明世因身体骤然改变紧绷程度、呼吸频率发生微妙变化的那一刻起,他就醒了。
或者说,他从未允许自己在这般近距离的陌生接触下彻底放松警惕。
他只是闭着眼,维持着沉睡的表象,内心却如同明镜般映照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明世因醒来。
抬头。
那目光……冰冷,黏腻,充满了一种令人不适的占有欲,与白日任何状态下的他都截然不同。
手臂收紧,指尖抠入衣料。
还有那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喉咙深处的满足喟叹。
这一切,都清晰地被容丞感知。
果然……有问题。
容丞的心沉静如水,并无惊惧,也无恼怒,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判断。
先前种种违和之处,似乎都有了模糊的指向。
他依旧保持着均匀的呼吸,甚至连心跳频率都未曾改变,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沉睡者。内心却在飞速盘算。
这种状态下的明世因,危险,且不稳定。但其目标似乎异常明确——就是他本身。
因何而起?
与旭日有关?
与那离合引有关?
还是……某种更深层的、连其本人或许都未曾察觉的病灶?
容丞任由那充满偏执的目光在自己颈侧流连,任由那过于用力的拥抱持续,仿佛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在观察,在分析,在收集一切信息。
直到天明破晓,窗外透入第一缕微光。
那双紧盯着容丞的淡琥珀色眼眸,才像是耗尽了所有精力般,缓缓闭上。
周身那股阴郁偏执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紧箍的手臂也稍稍松懈下来。呼吸变得沉重,真正的、疲惫的沉睡终于降临。
容丞又静待了片刻,直到确认身边人的呼吸彻底沉入睡眠,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清明冷静,毫无睡意。
他轻轻地将明世因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挪开,动作平稳,并未惊醒对方。
起身,更衣,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离开卧室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重新蜷缩起来、陷入昏睡的明世因,眸光微凝。
必须尽快弄清楚。
翌日午后,容丞出现在了顺谛宗守卫最森严的秘藏阁深处。
此处并非存放普通功法之地,而是收录着诸多禁忌秘闻、上古残卷、以及关于各种邪门异术记载的禁区。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防虫药草的气味。光线昏暗,只有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容丞目标明确,径直走向一个标注着“禁法”的区域。有关人格分裂的火系功法,或许在此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的指尖掠过一排排蒙尘的古籍和玉简,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晦涩难懂的标题。
最终,他的手指在一卷材质特殊、触手冰凉仿佛某种兽皮的暗红色卷轴上停下。
卷轴没有名称,只在角落有一个模糊的、仿佛被火焰灼烧过的印记。
他解开系绳,缓缓展开卷轴。
里面的文字并非墨写,而是一种暗沉如干涸血迹的朱砂,笔触凌厉狂放,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邪戾之气。
开篇便是一种名为“离魄焚心诀”的功法总纲。
其描述的特性与齐子轩提及的“离合引”极为相似,皆是以极端手段催谷内力,瞬间爆发出极致的炽热与毁灭力,追求一击必杀。
容丞的目光沉静,逐字向下阅读。
卷轴中详细记载了此功法的修炼方式。
容丞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卷轴上记载了一种极为罕见、却并非不可能的副作用。
【……然,此诀炽烈霸道,非凡胎所能尽承。若心志不坚,或根基有瑕,强练至一定火候,炽阳之力灼烤神魂,恐致‘神魄离析’之症。】
【其症初时,或表现为心神不宁,焦灼难安,易惊惧,似无根之萍,此乃焦虑之象。】
看到此处,容丞想起了明世因平日那些难以自控的紧张、恐慌和过度反应。
【继而,为承其痛,护其核,潜识或自行割裂,化出另一‘伪魂’代之。此伪魂阴冷偏执,常于夜晚显现,掌控其身,其瞳色亦或因功力异变而渐浅……】
淡琥珀色的眼眸,夜间截然不同的阴郁气质,强烈的占有欲和偏执……
【伪魂视宿主所欲之物为己物,占有欲极强,不容丝毫觊觎与分离,行事较宿主更为酷烈决绝……两魂交替,彼此或不知晓,然宿主本体将日渐疲惫,如薪柴燃于两极,终至崩毁。】
卷轴上的字迹,仿佛带着冰冷的火焰,一字字烙入容丞的眼中。
离魄焚心诀。
神魄离析。
焦虑。
分裂的伪魂。
偏执,占有,瞳色变浅……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明世因那无法解释的焦虑恐慌,那夜间突兀的、判若两人的偏执与黏腻,那极浅的瞳孔颜色……一切都有了答案。
并非简单的“心病”。
而是修行那霸道邪功导致的、实实在在的“神魂之伤”!
容丞缓缓卷起卷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看不清神情。
原来,那看似玩世不恭、狡黠叛逆的表象之下,竟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
每一次看似无理取闹的靠近,或许都是那个破碎灵魂在冰冷割裂中,发出的无声哀嚎与本能求救。
而他,竟直至此刻,才真正窥见其伤痕的全貌。
容丞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书架,望向了客院的方向。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深潭眸底,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