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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普渡节祭品别乱摸！阿公要敲你脑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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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的八月，空气里总飘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稠。暑气像块浸了水的棉絮，闷头压在青石板路上，连墙角的三角梅都蔫蔫地垂着花瓣，唯有家家户户屋檐下悬着的红灯笼，透着股鲜活的红，提醒着普渡节的临近。嘉乐蹲在自家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青苔，鼻尖却牢牢锁着厨房里飘来的香气，那是阿妈炸鱼丸的味道，混着虾米和葱姜的鲜，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直打转。
“嘉乐！进来搭把手！”阿妈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带着油锅滋滋的背景音。
嘉乐“噌”地站起身，鞋底在门槛上蹭出轻微的声响，一溜烟冲进厨房。狭小的空间里热气腾腾，阿妈正站在灶台前，手里的长筷子夹着圆滚滚的鱼丸往油锅里放。乳白色的鱼丸一碰到滚烫的菜籽油，立刻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表层迅速染上金黄，香气愈发浓郁。
“去把案上的碗端到堂屋，摆祭品的八仙桌阿妈已经擦干净了。”阿妈头也不回地吩咐，眼睛紧紧盯着油锅里的火候。
堂屋中央的八仙桌擦得锃亮，泛着老木头特有的温润光泽。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素色的瓷盘，嘉乐踮着脚把碗一个个摆整齐，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厨房的方向瞟。他最爱吃阿妈炸的鱼丸，外酥里嫩，咬开的时候能尝到鲜美的汤汁，每次家里做鱼丸，他都能一口气吃上好几个。
“小心点，别把碗摔了。”二姐端着一盘洗净的水果走进来，看见嘉乐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眼睛都快粘到厨房去了，等会儿摆完祭品，阿公会‘尝’过之后，才能轮到你吃。”
嘉乐摸了摸被敲的地方，不服气地嘟囔：“阿公都不在了，怎么尝啊？”话刚说完，就被二姐狠狠瞪了一眼。
“不许乱说话！”二姐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郑重，“阿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普渡节这天，他的魂会回来看看我们，祭品就是给阿公准备的。要是被阿公知道你偷吃，肯定要敲你脑袋的。”
嘉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他记得阿公还在的时候，最疼他，却也最讲究这些规矩。每年普渡节，阿公都会亲自摆祭品，一边摆一边念叨着祖先的名字，说些“保佑家里平安顺遂”的话。那时候他也想偷拿祭品里的糖糕，刚碰到盘子就被阿公用拐杖轻轻敲了手背，阿公笑着说：“小馋猫，等祖先吃过了，阿公给你留最大的一块。”
想着想着，嘉乐的目光落到了八仙桌上方的墙上。那里挂着阿公的遗像，相框擦得一尘不染，照片里的阿公穿着藏青色的对襟衫，嘴角带着温和的笑，眼睛亮亮的，好像正看着他。嘉乐突然有点想念阿公，要是阿公还在，现在肯定会偷偷塞给他一颗糖。
不一会儿，阿妈端着炸好的鱼丸走进来，金黄的鱼丸盛在白瓷盘里，撒上少许翠绿的葱花，看起来格外诱人。嘉乐的喉咙动了动，趁阿妈转身去拿其他祭品的空档，悄悄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鱼丸温热的表面，就被一只手猛地按住了。
“说了别乱摸！”二姐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她按住嘉乐的手，往阿公的遗像方向抬了抬，“你看阿公，都在瞪你呢。”
嘉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公的笑容依旧温和，可他却莫名觉得有点心虚，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脸微微泛红：“我就碰一下，又不吃……”
“碰也不行。”阿妈正好端着一盘卤鸭走进来，听见姐弟俩的对话，开口说道，“祭品是敬祖先的，一点都不能马虎。嘉乐，等晚上拜完祖先，阿妈再炸一碗鱼丸给你吃，好不好？”
有了阿妈的承诺，嘉乐才算安分下来，乖乖地站在一边，看着阿妈和二姐把祭品一一摆好。卤鸭、鱼丸、水果、糖糕、酒盅……八仙桌很快被摆满，每一样都摆得整整齐齐，透着庄重。阿妈点了三炷香，递给二姐，让她对着阿公的遗像鞠躬。二姐接过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公，普渡节到了，我们给您准备了您爱吃的卤鸭和鱼丸，您回来吃点吧。”
嘉乐也学着二姐的样子，对着遗像鞠了躬，心里默默想着：阿公，鱼丸很好吃，您多吃点，剩下的给我留几个。
摆好祭品后，阿妈把大门虚掩着，说这样阿公的魂才能进来。家里的气氛变得安静起来，连平时最爱叽叽喳喳的麻雀，都没在屋檐下多做停留。嘉乐百无聊赖地坐在小板凳上，一会儿看看墙上的遗像，一会儿看看桌上的鱼丸，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
晚饭的时候，桌上摆满了好吃的，可嘉乐总觉得不如祭品里的鱼丸诱人。阿妈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夹了一块排骨给他：“快吃，等半夜拜过之后，鱼丸就给你吃。”
嘉乐这才打起精神，大口吃起饭来。他盘算着，等半夜拜完祖先，一定要先吃两个鱼丸，再把剩下的藏起来，明天当零食吃。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嘉乐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往堂屋走去——家里的厕所就在堂屋旁边。
刚走到堂屋门口，嘉乐就看见一点微弱的烛光。他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是阿妈忘了吹蜡烛？借着烛光，他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八仙桌前，背对着他，似乎正对着阿公的遗像说话。
那是大姐的背影。
嘉乐的脚步顿住了，他记得大姐今天说公司要加班，晚上不回来吃饭，怎么现在会在家里？而且还是在堂屋？
好奇心驱使着他悄悄靠近了些，躲在门框后面，竖起耳朵听着大姐的声音。大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公，我来看您了。”大姐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今天普渡节，阿妈做了您爱吃的卤鸭，您尝到了吗？”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抚摸着八仙桌的边缘，指尖划过冰冷的桌面，声音里多了几分委屈：“阿公，对不起，我没找到稳定工作，您别生气。”
嘉乐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大姐去年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找工作，可总是不太顺利。前阵子大姐说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还跟家里报喜，说公司待遇很好，怎么会说没找到稳定工作？
“之前那个工作，老板说我做得不好，把我辞退了。”大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似乎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不敢跟阿妈说，怕她担心，只能跟您讲讲。我已经很努力了，每天最早到公司，最晚离开，可还是没做好……”
她对着阿公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肩膀微微颤抖着：“阿公，您以前总说，做人要踏实肯干，就一定能成事。可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现在找工作那么难，投了好多简历都没有回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您在的时候，最疼我了。要是您还在，肯定会帮我想办法的，对不对？”大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压抑的啜泣，“阿公，您保佑我快点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吧，我不想让阿妈再为我操心了……”
躲在门框后的嘉乐，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拳头。他从来没见过大姐这样伤心，以前的大姐总是笑眯眯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以为大姐的工作顺顺利利，却没想到她藏了这么多心事，连阿妈都瞒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大姐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阿公的遗像前，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又迷茫。嘉乐突然想起阿公还在的时候，大姐每次遇到难题，都会跟阿公说，阿公总会拍着她的肩膀，说“没关系，慢慢来，阿公陪着你”。
可现在，阿公不在了。
嘉乐的鼻子酸酸的，他想走出去安慰大姐，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不懂找工作的难处，也不知道怎么帮大姐解决问题。他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听着大姐的哭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大姐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着阿公的遗像又鞠了三个躬，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强撑的坚定：“阿公，我会再努力的，您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工作的。等我找到了，就来告诉您。”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火柴，重新点燃了快要熄灭的蜡烛，然后轻轻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来。
嘉乐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墙后面。他听见大姐的脚步声从身边经过，很轻，带着几分疲惫。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嘉乐才慢慢从墙后走出来，看向八仙桌前的遗像。
阿公的笑容依旧温和，好像在无声地安慰着什么。桌上的鱼丸还是那样金黄诱人，可嘉乐现在一点想吃的欲望都没有了。他走到八仙桌前，学着大姐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桌面，小声说道：“阿公，您一定要保佑大姐快点找到工作呀。”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照在祭品上，泛着柔和的光。嘉乐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厕所走去，脚步比刚才沉重了许多。他心里想着大姐的哭声，想着阿公的遗像，突然觉得，原来大人也会有这么多难过的事情，原来普渡节不只是有好吃的鱼丸，还有藏在心里的牵挂和期盼。
等他上完厕所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以前阿公在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吃普渡节的晚饭，阿公给每个人夹菜，笑着说些家常话。那时候的日子，好像格外热闹，格外安心。
“大姐一定会找到工作的。”嘉乐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又想起阿公以前说过的话，“只要肯努力，什么困难都能过去。”他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终于在月光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梦里，他好像看见了阿公，阿公还是穿着那件藏青色的对襟衫，笑着递给她一颗糖，说：“嘉乐，乖，大姐会没事的。”他还看见了大姐，大姐拿着一份录取通知书，笑得特别开心，正对着阿公的遗像鞠躬道谢。而桌上的鱼丸，依旧金黄诱人，散发着阵阵香气。
堂屋里的烛光，还在静静地燃烧着，照亮了阿公的遗像，也照亮了桌上的祭品，像是在守护着这个家里的秘密和期盼。夜色渐深，闽南的八月，终于有了一丝凉意，可这份凉意里，却藏着温暖的牵挂，藏着未说出口的心愿，也藏着阿公从未离开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