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热水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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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分离五年，目的存疑的旧友，另一边是他实打实共患难了五年的兄弟。
该相信谁，太明显了。
“靠，这个点了，我面试要迟到了，”何故的声音因为跑动变得虚实混杂，“还有一点，我查过了啊，嘉禾没做过电商，去了做不起来，又是被裁的命，你再掂量掂量。”
“谢了，兄弟，”严晓铭的声音发虚，一下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我，我好好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他躺在床上滚了两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收到了新的面试通知，说发了试做要他先完成。
以后再说吧！严晓铭翻开素材库。
工作上他效率很高，但碰见想不明白的事他常爱这样拖延，烦恼要不忘了，要不就拖着拖着解决了。
虽然周稔和他的事，拖了五年了也没解决……
反正这周内回复就行，先刷会智能手机。
“等一下，你确定没算错？”
看着协议上的数字，严晓铭再问了一遍。
“确定，严先生，我记得您名字。”电话那头的男生再次耐心地回答，“是熊厂人事在最后发薪前，临时让加的。”
虽然找工作不顺利，但严晓铭的赔偿金到手了。比他协议上的硬生生多了几千，严晓铭严重怀疑是熊厂外包的供应商算错了。
“我查了查系统记录，熊厂是不是下个月该有个季度奖呀？”供应商客服的声音轻快，还帮他一起推测。
“唉？对哦。”
严晓铭想起来走的时候还和主管开玩笑，完成这次大项目，季度奖不能少的，没想到主管没忘他倒忘了。
“我说吧。”客服在对面欢快的笑了几声，“严先生，那我还得提醒一句。你们单位给你买的福利积分啥的，也都记得用哈。”
“哈哈哈，谢谢兄弟，还真忘了。”
严晓铭平时不太在乎单位发的那些福利，体检啊还有线上兑换积分什么的，都是行政催着才去用。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一分钱都不能放过。
“你叫什么名字？服务这么到位，我回头给你个好评。”严晓铭由衷感谢道。
“心领了，好评不用啦，多拿补偿金还来问个所以然的，哥你一定是个好人。”客服用明快的声音和他告别，“我叫Jeff,有问题随时找我，祝哥好人一生平安。”
挂了电话严晓铭打开遗忘多时的积分商城，打算看看能不能换点必需品。
暖风机！他的积分刚好够换，马上填了地址换了。
这个Jeff是天使吧，好人helps好人！
和暖风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快递，打开一看是个电热水袋。
开始他还以为是暖风机的赠品，查了下这个石墨烯暖水袋得要百来块。
正疑惑着短信就进来了。
【周稔：热水袋收到了？】
严晓铭打了个电话过去。
响了几声之后，周稔接起来。
“为什么送我热水袋？”严晓铭问。
“人类的进化。”周稔回答，“你那个老化了，有安全隐患。”
“不用，用着挺好的。”严晓铭僵硬地回复。
看不见周稔的脸，他的胆子就些微大了点。
“怎么了？”周稔敏锐地察觉了他态度的转变。
“嘉禾的预算，是你批的吗？”严晓铭反问。
“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周稔回答，“首先是老赵看上了你。”
还是老样子，说话拐一百个弯。
“周稔，谢谢你帮我救了灰喜鹊，也谢谢你批预算。”严晓铭深吸一口气，“但你不用帮我到这个地步。”
如果周稔就在他面前，严晓铭没胆量说这些，很可能就又是谢谢客气哥们哈哈这样糊弄过去了。
可正因为隔着电话，他的思绪不会过被周稔锐利的视线干扰，加上何故的意见也给他壮了胆，他见周稔沉默，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以前也拒绝过郑澄，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你们这样‘帮助’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知道你们没想过让我还，可这样，我真的会喘不上气。”
“所以呢？”周稔问，声音骤然降温。
语调的变化反而印证了严晓铭之前的猜测，所以他也更直接：
“所以，别干涉我的生活，我的工作自己会找，热水袋也会自己换新的，如果照顾灰喜鹊需要给费用，我也能……”
“灰喜鹊的费用协会会出。”周稔打断他，“热水袋你收下，买都买了，我没别的意思。”
他停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想干涉你的生活，为什么这五年我都没找过你？”
“因为这五年我过得挺好的。”严晓铭说，“不需要救助。”
对面陷入死寂。
“你觉得我是在遵守野鸟救助守则，是吗？”长久的沉默之后，周稔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这么说来，你现在过的不好？”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像吹来遮羞布的最后那一丝微风。被裁员的憋屈，没收到面试回复的懊恼，最近捉襟见肘的窘迫生活……全都混合成恼羞的怒火，一股脑地冲上来。
“我怎么过得不好了？”他猛地抬高声调，“我才工作了六年，就能在沪市买房了，我怎么过得不好了？”
“是，我刚贷的款，刚付完的首付，就被熊厂给开了。我房间的空调修不好，还有一股鸟屎味，天花板上一大片裂缝还发霉。”
严晓铭索性全都说了出来，自暴自弃地。
“但是我是人！周稔，我不是野鸟！我有手有脚，我能撑下去，不用被你收进笼子里带回家！别可怜我！”
上次发这么大火是什么时候的事？
严晓铭脾气很好，很少和别人起冲突，在熊厂的时候，剪辑和企划，美术，总是会有争执，他总劝老何，然后被骂胳膊肘向外拐。
唯独郑澄的账号被黑的那次，他彻头彻尾地被黑子激怒，在电脑前又是叫又是骂，还掉眼泪。
那时候周稔也在。
“知道了。”周稔回答。
很奇怪，面对严晓铭的怒火，周稔
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严晓铭。”他继续说，“帮你不是因为可怜你，是我欠你一个道歉。”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字句有千钧之重。
“那时候，应该是吓到你了吧。”
那时候，在周稔身边醒来，严晓铭的确被吓坏了。
到家他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周稔的睡衣，那丝绸质地，滑溜溜的海军蓝前扣睡衣，不知道怎么到的他身上，让他从脚底到头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通常接受别人道歉，严晓铭都会回答“没事”。但对于这件事，他做不到。
你把人当兄弟，人却想睡你，这事脾气再好的人都无法释怀。
“我那个时候真的很生气。”严晓铭承认。
“我知道，你完全有理由生气。”周稔的声音很低，“做错的我认，但是嘉禾，希望你还是一码归一码的看。”
“什么意思？”严晓铭问。
“对嘉禾来说，你本来就是合适人选，没我这层关系，预算一样会批。对你来说，工资到位，有上升空间，有双休。”
周稔停顿了一下，
“我……平时不常去嘉禾，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没必要因为我，错失一个好工作。”
领导不愧是领导。
周稔几句话像削皮刀，巧妙避开伤害，却每句都精准地把严晓铭心上蒙着的厚壳削去一块。最后一句话，让他心头一颤。
“你这话说的，”他说，“我没说过讨厌你吧。”
周稔在电话极轻地笑了一声。
“答应你，我不会再烦你了，”他说，“除非你真的需要救助。”
电话挂断之后，周稔那声短促的笑还停在严晓铭脑海里。
那是苦笑，带着自嘲和落寞，如夕阳下离去的燕鸥发出的不舍鸣啼。
石墨烯热水袋严晓铭也没用，带着快递盒端正地放在书桌下面。
他以为自己会很快忘了周稔，就像过去的五年，很少想起他。
可这次他没有。
投简历，面试，等通知，算存款，他的生活还在继续，一件不落，可同时他却越来越频繁地，在日常琐碎的间隙里想起周稔。
他想起以前和周稔一起去放归野鸟。
喂了两个月的白头鹎，从只会张嘴的光屁股幼鸟到羽翼丰满的成鸟，看它头也不回地扎进树林，瞬间混入鸟群，再也分辨不出时，严晓铭觉得眼眶发酸。
“周稔，你会不舍得吗？”他当时。
“野鸟不属于人类，”周稔看着树林里的群鸟，平静地回答，“不需要人类投入感情。”
严晓铭发现自己能完整的想起这个片段。这段回忆像个视频切片，一直储存在云端，直到此刻才被下载下来，逐帧播放。
他终于意识到周稔巧妙地回避了他的问题。
他没回答自己不会不舍得。
严晓铭清楚记得周稔当时的表情。
有一瞬，仅仅一瞬，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过破绽。
就像一个孩子看中了橱窗里的玩具，却因为深知家里条件不允许，而毅然告诉父母：我不喜欢，我不要。
严晓铭不会弄错。
这表情，他在橱窗的倒影里看见过太多次。
周稔当然会不舍得，他也是人，和严晓铭一样。
他在发出那声苦笑时，是不是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可严晓铭已经失去了追寻答案的机会。
暖风机让房间保持在12.7度，晚上睡觉已经不会被冻醒了。
明天还有面试，严晓铭把半干的衬衫挂在暖风机上，打开手机邮箱又确认了一遍，未读邮件为0。
空窗的时间越长，人就越焦虑，严晓铭刷视频都没了心思，总想切出去刷新邮箱，最后他强迫自己，扔掉手机看着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上的裂缝已经蜿蜒到了窗边，真像肆意生长的树枝。两条裂缝的枝杈从对角线分裂层叠，最终交错汇成一条。
简直是命运的相遇，他迷迷糊糊地想。思绪不受控制地，再次绕到周稔身上。
记忆云盘自动下载那段被封印的回忆——在周稔的床上醒来的那几个帧。
兴许是冲击过大，当时有那么几秒，严晓铭大脑一片空白，盯着周稔的脸挪不开。
唯一剩下的想法竟然是：周稔摘了眼镜还挺好看。
平日严晓铭通过镜头，看惯了瓷娃娃般精致的郑澄，对浓颜都审美疲劳了。周稔这样极富东方特色的剑眉凤眼薄唇，又配上优越的山根鼻骨，就算在镜头里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主要是，他平时那种严肃又犀利的神情被睡眠融化，五官的优势就在这咫尺之间被无限放大。
帅，真的帅。
半梦半醒的，严晓铭感觉自己回到了工位上，在拿着周稔的那几帧睡颜做宿命感视频剪辑。
老何好像还坐在他边上，烟味大的他都想咳嗽。
真的咳嗽两声之后，他彻底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热水袋
，还差